北京雍和宫附近,随时随地都可以见到文怀沙式装扮的人,长发长须,中式黑色对襟大褂,正在预测世界的未来和众生的凶吉。俗人需要这样的演员。
文怀沙出生在1910年还是1920年?他进监狱的原因是流氓罪还是政治罪?原本是个无聊的私人问题,如今却引起了公众的广泛关注,于是文怀沙成了众矢之的。因为他像“孬白筋”一样,经常出现在中央电视台和各大媒体,成了公众人物,成了“国学大师”;一些单位和个人对他还产生了依赖症,离开他心里不踏实。人民似乎需要这样的演员。
他开始不过是想演一演大师,演着演着,就当真了。他的年龄变了,变成宣统末年出生的,因为民国以后出生的人,是成不了“国学大师”的,最多也只能是个“国学爱好者”。其实,在“国学”和“大师”之间,他更看重“大师”。渐渐地,发型和胡须也变了,变成鹤发童颜、返老还童的大师模样;大师是可以参透生死的,60岁满脸褶子还情有可原,80岁还是满脸褶子,那就是俗人。文怀沙表演大师的时候,外表的确给人“超凡脱俗”的感觉。北京雍和宫附近,随时随地都可以见到文怀沙式装扮的人,长发长须,中式黑色对襟大褂,正在预测世界的未来和众生的凶吉。俗人需要这样的演员。
人生的大限就是“死”,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幸存者,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的历史就是设法延缓死期的历史。因此,面对死亡人类有三套应对方案:1、杀戮:把别人杀掉,只剩下自己(帝王经常采用这种方式,外加服用长生药物)。2、生殖:让生命在别的地方继续延续下去(普通人常用的方式,并有一种四处播种的冲动)。3、幻想:通过虚构故事或者做梦,去延长生命(有“文化”的人经常采用这种方式)。年轻的时候,文怀沙喜欢采用第二套方案,晚年的时候他主要是采用第三套方案,也就是讲故事的方式虚构个人的历史,使自己在一个迷宫般的时间中逃避“死亡”。文怀沙的故事中所包含的三个母题,几乎是所有故事的基本要素:时间(年龄)———遇险(入狱)———得道(大师)。这是一个虚构的、自欺欺人的完满圆圈。
从时间上看,60岁之前喜欢把自己越说越小,80岁之后喜欢把自己越说越大,这是普通人逃避衰老和死亡的惯用伎俩。在文怀沙为自己虚构的故事中,叙事时间十分混乱。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在60岁之前,他为了与年轻的妻子般配,把年龄改小10岁。80岁之后,他为了成为人瑞,把年龄增加10岁,变成90岁,然后直奔100岁。
他不但改写时间,还改写空间,将个人遇险的地点由东移到北,由天津移到北京,把糟糕的经历变成神圣的经历,把喜剧变成悲剧。最后的效果是得道成仙:身体上返老还童,精神上成为大师。剧本就这样编成了。他晚年的主要工作,就是将这个虚构的剧本搬上舞台,自编自导一出人间喜剧。
由于时间和空间的双重错乱,所有的人都被他弄得头晕目眩、眼花缭乱。人们越头晕,他就越像“国学大师”,甚至就是“大师”;他越虚构,人们就越头晕。一个弥天大谎,就像咬住尾巴的蛇一样盘旋在世纪之交的门槛上。国学大师是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物种。如果它出现了,那一定是妖精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