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沙父子回应李辉质疑
2月17日,本报刊发《三疑点诘问真实年龄及其他 李辉质疑文怀沙》独家特稿。传记作家李辉就其出生年龄、“文革”中所犯“反革命罪”和“国学大师、楚辞泰斗”头衔向学者文怀沙提出三点质疑——第一:文怀沙自称九旬老翁,其年表中所写出生时间为1910年,还自称章太炎是其老师,与鲁迅为前后弟子。李辉据调查提出,文怀沙的真实出生时间为1921年左右,所谓章门弟子无法成立;第二:媒体报道中称,文怀沙曾被扣上“反毛泽东思想”罪名入狱,其年表上写1978年在胡耀邦公开过问下被释放,据李辉调查提出,文怀沙早在1963年,是因冒充文化部顾问,猥亵、奸污妇女十余人,被以“诈骗、流氓罪”判处劳教,1980年才解除劳教;第三:文怀沙被尊为“国学大师”、“楚辞泰斗”,而李辉根据当事人回忆指出,文怀沙只校注过《屈原集》,而且“一出手就砸了锅,随即调离人民文学出版社”。
昨天(21日)傍晚,文怀沙家属向本报提供了文怀沙启事、文怀沙之子文斯以及友人赵缺先生的三篇文章,回应李辉质疑。本报来函照登,以飨读者。——编者
文怀沙启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我诞生于忧患频连之己酉腊月初五,即阳历一九一O年一月十五日,其它歧说,俱不足信。后世史家当以此为据,无劳辨析,此哀言也;亦善言也。自揆平生碌碌,泰半荒度。堪留赠后贤及我不认识之子孙,已公开刊布者有:“正清和”三十三字真经及《四部文明》二百卷(约近一亿四千万言)。知我,罪我,有书为证,乌足道?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如是而已。
二OO九年二月二十日
燕堂文怀沙
文怀沙简介
文怀沙 1910年生于北京,祖籍湖南。私淑太炎,受业章门。先后在北大、清华、北师大、中央音乐学院、中央美术学院等校讲课或担任教授。现为中国诗书画研究院名誉院长、上海大学文学院名誉院长、陕西震旦汉唐研究院院长。(此简介由文怀沙家人提供)
也谈我父亲的年龄 -文斯
最近,有人在媒体上公开质疑家父的真实年龄,一时间,各种流言飞语铺天盖地而来,使我原本平静的生活瞬间不平静了起来。
家父究竟何时出生,作为儿子,我当然知道。由于事关家父一些不愿回首的往事,因而,往常我对此绝口不提。今日,事已至此,我不得不违背家父的意愿,告知大家真相。
我出生于1949年,现已年过花甲。家母出生于1921年,如果她老人家健在的话,今年恰是米寿之期。
家父与家母于1946年抗战胜利后结识于上海,当时家母刚从同济大学化学系毕业。然而,她酷爱文学,因此来到上海戏专进修文学,而家父,当时就是这所学校的文学教授。
家母秀外慧中、气质脱俗,时常以一笔秀丽的小字写出一篇篇清新的文字,据说当年戏专之中,有很多学生以及年轻的教师追求家母。略显成熟的家父,最终在众多追求者中颖脱而出,与家母确定了恋爱关系。
1947年至1948年,国民党政府濒临灭亡,在上海大搞白色恐怖,家父与家母因参加反饥饿,反内战运动而遭到国民党当局通缉,之后,他们携手逃离上海,来到了解放区。
投入革命怀抱以后,首先就要登记,家父与家母当然是以夫妻的名义登记。家父当时为了和家母在年纪上更为般配一些,未曾细想,就把自己的出生年月由1910年改为1920年,解放后,家父在北京报户口,自然而然就成了1920年出生了。
我自幼由祖母抚养,未曾与父母一起居住。成年后,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应该是1952年办理手续的)。
后来,家父与家母又各自再婚。家母的第二任丈夫就是家父的好友卞之琳叔叔,据说,卞叔叔早年就是家母的追求者之一。卞叔叔为人老实木讷,是一位一心钻研学问的学者、诗人。家父与家母离婚后,卞叔叔和家母结合在一起,并陪伴她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在这里向他们的在天之灵致以祝福,并乞求他们宽恕我的冒失,将他们拉到这个喧嚣的尘世作一次证人。
卞之琳叔叔出生于1910年,与家父兄弟相称,并曾经一起追求家母,我无法想像,他和家父有较为悬殊的年龄差距。仅从他与家父的关系,就可以推断出家父的真实年龄。
家父自改年龄之后,档案、户口皆将错就错,并且不便更改。然而,如果继续自称是1920年出生的,又会造成亲友关系的错乱。正如赵缺先生所说,“与故人的关系也难免变得颠三倒四、长幼失序。”所以,他只能在公众及私人场合,报出真实年龄。
2009年2月20日
驳李辉先生《李辉质疑文怀沙》
日前,《北京晚报》刊登了李辉先生的哗世奇文——《国学大师的荒诞人生》,文中对文怀沙先生的真实年龄、入狱原因,乃至国学大师、楚辞泰斗的资格,一一进行了质疑。原本以为文怀沙先生会拍案而起,出面澄清此事,并且诉诸法院,控告李辉先生的诽谤之罪。然而,据我所知,文老闻知此事之后,只是淡然一笑,并且告之门下弟子,无须作出任何回应。大师澹泊、闲定的情怀,固然令人敬仰,可是我辈俗人,却不肯就此罢休。我并非燕堂(文老堂号)弟子,不在文老的禁令之内,为免谬种流传,于此,忍不住说上一些不关轻重却又真实可查的闲话,聊且作为对李辉先生的反驳。
我是19××年出生的
凡是见过文怀沙先生的人,都不会相信他出生于清朝宣统元年,是一位跨越三大时代的期颐老翁。文老脸色红润,肌肤润滑,步履矫健,精力充沛,与人交谈时反应敏捷,往往令对方应接不暇。他经常对年轻人说道:“我们都是19××年出生的,并且都活到了20××年。所以,我们是同代人,是兄弟姐妹。”
根据李辉先生的考证,文怀沙先生实际出生于1922年,这对文老而言,应该不失为一个好消息。至少,他从此可以免去“百岁老人”的称号,更为坦然地和三四十岁的朋友称兄道弟了。
可是,无论文怀沙先生如何洒脱,如何以青壮年自居,兄毕竟是兄,弟毕竟是弟。如果文老的实际年龄存在问题,那么他的生平简历必将改写,与故人的关系也难免变得颠三倒四、长幼失序。
1919年,年方11岁的文怀沙随母亲寓居杭州西湖秋社,从才女徐自华学习诗文,之后,文怀沙与徐自华的外甥女林北丽结为总角之交,两人情逾兄妹。直至2006年,91岁的林北丽临终之时,还打了一个电话给文怀沙,如童年时一般,温言软语地向人间仅存的兄长提出最后的要求——请文怀沙为她亲笔撰写一篇悼词。这篇悼词发表于2007年第5期《读者》杂志之上。如今,林北丽女士虽然已经与世长辞,但她和文怀沙先生的那些往事、那份真情,却令很多仍然在世的人记忆犹新,缅怀不已。
除林北丽外,在文怀沙的生命历程中,还结交过很多名重一时的朋友,同龄者如沈祖棻、钱钟书等,年龄稍长者如聂绀弩、启功等。假设文怀沙先生真的出生于1922年,那么这些与他兄弟相称的名家,岂不是成了他的忘年交?纵使文怀沙先生自甘为弟,估计钱钟书先生的在天之灵也未必能够接受这位“不冠不履,非陌非阡”的“文兄”,忽然减去十几岁,成了他的后辈。
事实上,凭着李辉先生所掌握的人脉资源,要考证出文怀沙先生的真实年龄,并不艰难。即使不相信文老本人的口述,但文老昔年的同事以及故人之子女,也还有些在世的。但李辉先生对此却置之不顾,并武断的宣称:“(文老)年龄虚报近一轮,是为了便于给早年经历加上一个又一个耀眼光环。”
黄苗子、黄永玉、舒芜,这三位老先生与文怀沙先生相识数十年,素来不和,而李辉先生曾为其中的前两位撰写过传记,并且在质疑文怀沙先生之时,引用过舒芜先生的一段言论。很可惜,当他论证文怀沙真实年龄的时候,三位老先生却全部缺席,未曾出来说过一句话。这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在中国当代文坛,文怀沙先生的年龄问题,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20世纪80年代初,文老已将年龄改回到1910年,而且屡次做寿,颇作声张。20多年以来,从未有人公开对此质疑。时至今日,文老年龄最有力的证人,如聂绀弩、卞之琳、林北丽已纷纷谢世,这时,忽然有人站出来,拿着一些只可供人谈笑的陈年资料,来质疑文老的年龄,其用心之良苦,颇为值得深思。
1945年,柳亚子先生写了一首绝句兼赠傅抱石、文怀沙二人,诗曰:“抱石怀沙事可伤, 千秋余意尚旁皇。希文忧乐关天下,莫但哀时作国殇。”傅抱石先生出生于1904年,当时已颇具声望,显然,柳亚子不会将他与一个才逾弱冠的毛头小伙子相提并论。
昔人已矣!然生者却不能将这些曾经存在的不争事实一笔抹杀。篡改文怀沙先生的年龄,就是篡改中国数十年来的文学史。即使文怀沙先生本人不计较,读者也是决不允许的!
设若文怀沙先生寿元不尽,能再活上一百年,我们这一辈的人物应该已经消亡殆尽,届时,我只怕还会有人站出来宣布:文怀沙其实出生于2022年。
谣言起于妄人,止于智者
在李辉先生的文章中,对于文怀沙先生的指责,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文革”前后的“历史资料”。很难想像,一位21世纪的中国学者,居然还会对20世纪60年代的“口供”、“笔录”深信不疑。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我党对建国30年间的冤假错案,进行了彻底的平反。文怀沙先生也在胡耀邦同志的过问之下出狱。胡耀邦亲笔撰写了一首诗歌赠送文怀沙,我曾亲眼见过这首诗的手稿。今天,我们根据一些发了霉的资料质疑文怀沙,明天我们就可以去质疑聂绀弩、老舍等一切在那个时代蒙冤受屈的文坛名宿!此风不煞,只怕中国文坛从此将黑白颠倒,永无宁日。
李辉先生还有一个资料来源,那就是某些文人的“语录”。李文中写道:“徐晋如先生在其博客《士林见闻录》中有云:又谓其在狱中拒入梁效,且报以诗云……此诗每句第六字连读,则为‘龟主江青’也。据云至今悬于文家书房。然此事纯系文氏自造,即古史辨学派所谓层累之历史也。”
徐晋如何许人也?一个三十来岁的文学青年而已。1976年出生的徐晋如先生,深谙网络时代的成名之术,每每发表一些哗众取宠、甚至“哗众取骂”的言论。这个人为了吸引大众的眼球,已经丧失了基本底线。我曾在新浪网目睹徐晋如痛骂岳飞的“风采”,也曾听闻他公开宣扬自己殴打老年乞丐的“英勇事迹”。其撰写的《士林见闻录》,多为捕风捉影之辞,因此博得了“文坛宋祖德”的雅号。而李辉先生竟然会对这个人的言论深表赞同,引为铁证,这种治学态度,实在令人扼腕。
文人相轻,是中国素有的陋习,即便是一些名家也难以免俗。在李辉先生的文章中,还列举了舒芜等人对于文怀沙专业水平的质疑。舒芜先生与文老共事多年,向来不和,此番落井下石,也是意料中事。不过名家始终还是有些名家的风度,不至于象某些文学青年那样,捏造事迹,中伤他人。
谣言起于妄人,而止于智者,在李辉先生文章之外,还有很多攻击、谩骂文怀沙先生的不实之辞,更是漏洞百出,稍有判断力的人,一眼就能看穿。李辉先生此次列举资料,到底也经过了一番仔细的筛选,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燕堂桃李倾天下
文怀沙先生是不是国学大师、楚辞泰斗?这恐怕不是我们这一代人能够定评的。我与文老素有交往,从来没听他自称“大师”、“泰斗”,况且,文老根本就不太认可“国学”这一说法。“国学”一词,由台湾学者钱穆先生发明,文老对此曾颇有微词,很多媒体,为了便于报道,仍然将“国学大师”这一称谓安到他的头上,想不到,现在又有人想把这个帽子打掉,真可谓“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鸳雏竟未休”了。
李辉先生的文章中,还引用了某文学青年网络博客上的文字:“(文怀沙)的楚辞学问最多可抵一名中学教员。”我们每个人都曾受过中学教员的教导,应该尊重他们,最低限度,也不可在批评他人之时,拿他们作为反面的例证。这位文学青年如此行文,轻薄之态可见,李辉先生引用其言,恐怕也难免会引起读者的反感。
作为一名中学教员的昔日学生,我真心希望,天底下所有的中学教员,都能够具备文怀沙先生的学养、智识。在文老的学生中,有着范曾这样的国画大师、王立平这样的作曲名家、任步武这样的书法高手……这些声名显赫的人物,都曾拜入燕堂门下,接受文怀沙先生的教诲。假使中国当代的教员,无论是中学的、大学的,还是研究院的,有十分之一能达到文怀沙的水平,我想,中华民族的文艺复兴,肯定是指日可待了!
我不是楚辞专家,不敢对文怀沙先生的楚辞学术水准妄加评论。不过,在文怀沙先生处,我结识了不少当代诗坛的才子、才女。文怀沙先生的关门弟子空林子,擅长抒情诗、酬答诗的创作。文化界高占祥、吉狄马加、沈鹏、张贤亮等人,都曾与她互相酬唱,并对她的诗作称赏不已。而大家对她的评价,最终常归结于一句:“真不愧是文老的嫡传弟子!”
与燕堂弟子相比,批评文怀沙先生的李辉先生,其传统文化水平似乎有些黯然失色。譬如,李文中写道:“汤炳正先生是真正‘私淑太炎’的弟子”,看来,李先生并不懂得“私淑”一词的含义。《词源》曰:“未得身受其教而宗仰其人为私淑”,由此可见,只要心存仰慕,即使自称李白杜甫的私淑弟子也并无不可。李辉先生连“私淑”的意思都没搞清,就想褫夺文怀沙先生“私淑太炎”的称号,不免令人失笑。
由于近日只在网吧上网、写字,所作文章皆匆匆草就,如有谬误,还望读者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