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有朝气,我回忆幼儿园时代,小学时代,固然我们现在细细的去捋那个时代,很多问题在那块已经发生了,尤其是饥荒年代的事情,但大面积的政治控制,政治打击基本是在,比方说小范围的文人圈内,或者党内,或者怎么样,但是日常生活,都市生活其实蛮正常的。
梁文道:尤其城市。
陈丹青:真正发生大面积的破坏是1966年以后。
窦文涛:就等于说他们这些市民打交道,他身上还是带着民国时代的教养,还是说语言全都变了,满嘴革命口号?
陈丹青:当然我很难考证,民国时候日常交往人是怎么交往的。但是我现在回想起来,跟今天的形态非常不一样,吵架跟今天也不一样。
窦文涛:怎么不一样?
陈丹青:其实比今天傻,他真的会争,比方说你自行车过线了,一个警察扣着,一群人围在那儿,他真的在讲道理,有点像在开研讨会一样,真的会为了一个马路线,或者是到底我先看见你,还是你先看见我,你这么处罚我是不对的,怎么样怎么样,他就是没有恶意,没有太显著的恶意。
窦文涛:还是讲礼?
陈丹青:可能是一个危险的场合,很火爆的场合,但我现在回想起来,双方或者数方他没有太明显的恶意,其实他是有热情的,实际上他对生活是有热情的,可能很幼稚,或者今天想起来怎么这事还用这么吵,但他认真。
梁文道:较真。
陈丹青:现在不会了,现在普遍的世故,很小的孩子都很世故,非常明白自己在这个社会是没地位的,然后没地位你应该对有地位的人怎么样,哪天我有了地位我也跟他们一样对下边那些没地位的人。
窦文涛:是,我就是发现这一点,我发现不光我变成对权利完全没话说,就是权利就是大的,很多决定你生活选择,你大,我让着走,包括我就发现孩子都这样,就是说能想到给这个老师送礼,还是爸爸妈妈送,然后我有一个朋友是当小学老师的,我还说管教孩子,我说调皮捣蛋、打架,他说没有,现在老师一进来,一堆孩子说“老师你今天真漂亮”。
梁文道:真的?
窦文涛:你这个发卡是在哪买的?我让我妈妈也买。就这样了。
梁文道:可是反过来看,从上面往下看,就有时候看到一些有权的人对一些无权的人那种做法,你觉得他们把你当成一个没尊严的一个人,下面媚上,上面就压下头。那这个东西让我想起来什么,面子是什么?比如说今天我们常常讲你不给我面子,过去中国从100年前开始,我们中国文人就批判中国的面子文化,所以都讲面子。
可是你今天想起来,讲面子过去是有点可爱的地方,可爱的地方在哪儿?比如说你一个大有钱人,或者是有权有势的人在街上骂街头的一个小乞丐,就看到一个服务员端水不对,就拿水泼人家。这时候,我偶然遇到这种场面,我会听到那些发狠骂人的人,他会说“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么不给面子”。但是在以前的中国社会,你这么说话,你就很丢面子了。
陈丹青:就是错的。
梁文道:面子是双向的,你不能丢面子,所谓不能丢面子,就是那个面子一个规范,你有权有势,你这个权势的行使,你给人的感觉,你要先让人觉得你自己很体面,很有面子,你骂人不给你面子,你已经没面子了。
窦文涛:你看香港这种八卦媒体,他是有最保守的道德观。
梁文道:他太保守了。
窦文涛:但是干了特别恶心的事。
梁文道:对,他们其实特别保守,比如说像陈冠希那个事,他是非常非常保守,然后他觉得这个怎么不对,但是他不会关心那个照片怎么出来的。
陈丹青:这个跟广东有关系。
窦文涛:怎么讲?
陈丹青:南宋一直留到广东,有一种价值系统,其实蛮完整的带到广东。我的祖母还在广东农村,她现在当然去世了,他们整个还不是个保守的问题,他们连语言都保留很古时候的语言,我在甘南插队也是这样,所以我觉得《阿城》这本书特别经典。台湾是中华民国,大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是清朝。
梁文道:对。
陈丹青:他有一种形态,实际上在大部分民众当中一直是事所当然的一直留到现在,它没有遭遇高很大破坏,一种断层的破坏。
窦文涛:你看香港的警察还叫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