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和陈永贵喝茅台
马烽又说:“我和孙谦俩人商量了半夜,觉得只有找陈永贵想办法。他是副总理,又是政治局委员,只要他说这部片子还可以,不要再重拍了,我们才有可能躲过这一厄运。早饭后我俩就贸然去找他。刚走到他家那座没有院墙的院子附近,就被一位穿便衣的警卫人员拦住了,说什么也不许我们去打搅副总理。幸好走过来一个当地的中年妇女,一见面就和老孙热情地打招呼。她听说我们是去找陈永贵,忙向警卫说:‘他们是老陈的朋友,不让见可不沾。’警员就不再拦阻了。
“一走进院子,就看见中间一孔窑洞的窗户上,映出了陈永贵着白毛巾的那颗脑袋。撩开门帘进去,只见他蹲在窗户前的炕上,端着个粗瓷大碗在吃早饭。碗里是这里老乡日常吃的沙粥,那是用小米和玉茭糁熬成的糊糊,窗台上摆着一小碟老咸菜。他穿的还是黑色的中式裤褂,老布鞋。那几个栅栏一样的门牙已经变成了一口白白的义牙,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牙疼得没办法只好拔了牙齿重新镶的。这一变,面孔显得好看了一点。他一见我们,微微笑了笑,说了句:‘来啦!’这和以前见面打招呼一样。他三口两口把碗底的那点沙粥喝完,把碗搁在窗台上,然后跳下炕来说:‘走,到客厅里去坐。’说是客厅,其实就是窑洞旁的一间大平房。房里摆着几件旧桌凳和橱柜,还有两对简易沙发。他一进客厅就忙着给我们泡茶,拿烟。
“我们不想耽误他的时间,老孙开门见山把我们找他的目的说了。陈永贵说:‘写电影是你们文艺人的营生,我可不插手管这事。’写这部电影剧本,他确实没有插手管过,尽管几次的打印稿都送给过他,他从来也没提过什么意见。说着说着,他突然说:‘咱们这么干坐着说话多没意思,喝酒吧!’他边说边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茅台酒,三个酒杯。酒杯是椰子壳做的,外边雕着花,里面镶着银。他斟下三杯酒,这才发现没有下酒菜。于是拉开橱柜端出半碟炒山药蛋丝来,显然这是昨天吃饭剩下的。接着又端出个扣着小碗的碟子来,揭开小碗才发现里边是几个掰开的点心。他说了句:‘这不能下酒。’随手又放进橱柜里。然后拉开抽屉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玻璃瓶罐头,里面是几个大青椒。接着张罗要炒鸡蛋。老伴吃完早饭上地去了,家务活他从来也不插手,因而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油瓶放在哪里。我们边忙劝阻,他也只好就此作罢。看到陈永贵在家里的这种生活状况,我颇为感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堂堂国务院副总理,回到家里竟是这个样子。”
堂堂副总理没有城市户口 也须挣工分
讲述到这里,马烽插入了不少陈永贵当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以后,生活俭朴的细节:
陈永贵的烟瘾很大,他抽烟有个特点,就是从进门点着第一支烟开始,就不断火。左手指夹着的烟刚抽了半截,右手已拿起另一支,慢慢用手捏烟头,挤出一些烟丝后,把那半截烟栽在上边继续抽。他做这些动作十分熟练,连看也不看一眼。一盒烟抽完,烟灰缸里只有一根火柴棍,连一个烟屁股也不见。陈永贵一天得抽两三盒烟。那时候,中央首长都有特供烟,不是“熊猫”就是“中华”。但陈永贵从来不抽好烟,他最常抽的牌子是三毛八一盒的“三七”,和一毛八一盒的“阿尔巴尼亚”。
陈永贵到中央后,不仅老婆和孩子仍是农村户口,靠工分吃饭,他这位堂堂副总理也没有城市户口,也挣工分。没有城市户口就没有粮票。每年秋后大寨分粮食,要专门拿出陈永贵的那份口粮送到公社粮店,换成全国粮票给陈永贵捎去。陈永贵不算城市居民,也没有正式的国家干部的工资,自然就要在大寨挣工分。大寨大队给这位国务院副总理记满分画满勤,结结实实地算一个壮劳力,每天劳动工值一块五毛钱。除了大寨的这笔工分收入外,山西省每个月还发给陈永贵这位省级领导干部六十块钱。搬出钓鱼台之后,买粮买菜抽烟喝酒全得陈永贵自己掏钱了,山西便把一个月六十块提高到一百块。此外,中央每天也给陈永贵一块二的生活补助,一个月就是三十六块钱。一百三十六块外加一个壮劳力的工分,就是陈永贵可以挣来的全部月收入。
陈永贵经常在大寨接待站陪客吃饭,按规定可以不交钱,可是陈永贵要带头不搞化公为私,让自己的秘书交了一百块钱。陈永贵说:“规定不出,我们要出。不然,吃着香,屙着光,要着钱了扎饥荒。”
俗话说,谁家锅底没点黑,可陈永贵就敢于自揭家丑。陈永贵自己在支部生活会上说:“我坦白一件事,就是一个河北搞修建的,送给我家一瓶香油,六支小挂面,一斤花生。据家里说是接待站九昌相跟送去的。现在人也找不到,要赶快还给人家……”
马烽说:“一个人,能够几十年如一日,永远保持一个纯朴农民的本性,能够拒腐蚀、永不沾,这是最令人敬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