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先生曾经写过一篇《麻将》,说中国当时每天至少开100万桌麻将,每天中国人浪费400万个小时,麻将是中国的四大害,甚至是明亡清兴的祸首。
南都周刊编辑:罗灿 文|菩提灯
胡适先生曾经写过一篇《麻将》,说中国当时每天至少开100万桌麻将,每天中国人浪费400万个小时,麻将是中国的四大害,甚至是明亡清兴的祸首。多少年来,麻将都是被声讨的对象,但2008年的奥运会开幕式,麻将还是犹抱琵琶地风光了一回,春节马上又到,尽管金融危机,广州的麻将馆里依然人声鼎沸,估计大江南北,走亲串友的游戏,首选还是麻将,到底这方城之内,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我辈如此沉迷?
对未知冒险的兴奋
从社会学的角度看,刺激分为两种,一种是通过对肉体的刺激,使人直接产生生理上的感觉,如性爱;另一种是精神的刺激,或许这种刺激也会产生多巴胺等物质,但是总体而言,较之直接的生理运动,精神刺激所带来的兴奋持久度更长,更不容易厌倦,这其中包括对知识的获取,对未知的冒险以及用技巧应对冒险等等。
麻将应该属于对未知的冒险同时又是对技巧的应用。德国社会学家西美尔说赌徒寻求的常常不是物质的利益,而是冒险的兴奋,以及在操控技巧的冷静与命运的不可计算性这二者之间把握机会的刺激。既要算计,又要冒险,但无论你有多么强的计算能力,你永远不能肯定下一张会是什么牌。有人说,这就是人生,几十年人生存乎一方城之间,难怪兴奋刺激,无暇顾东西。夸张点讲,人在性爱的时候可能会想工作,但你在方城酣战时是没有精力想别的事情。梁启超先生说唯有打牌才能忘记读书,唯有读书才能忘记打牌,说的大概也是这个理。在这里,梁先生将打牌同读书并列了,其实就是一种精神的刺激所带来的忘情。
麻将中的社会关系
我也是一个麻坛中人。来广州七年,除了盼望过年过节回家尽兴之外,一直没有成规模搓麻。但自从去年偶然和几个师兄弟组了一局社会学麻将,竟一发不可收,一个星期不见,内心就十分痒痒。以前同在一城而很少往来的师兄弟,也一跃成为心气相连的麻友,为了让搓麻也带点学术味道,更多点说服“太太团”的理由,我们于搓麻之余,仔细参详麻将典故,并将之同形式社会学结合,发现麻将里有大学问。
根据形式社会学的方法论,无论历史如何变迁,总有一些抽象的东西是相同的。社会关系产生于一定的社会条件,社会条件虽有不同,但形式却具有共同性,统治、顺从、竞争、交换、冲突、协作、联合,以及派别的形成、社团的持续等都可以看成是社会关系的一般形式,这些形式可以应用于个人和大型组织。婆媳关系可以跟雅典和斯巴达的关系相比,麻将桌上四个人可以跟各种社会群体的关系相同。比如四个麻桌上的人,互相抑制独立发展,这就是一种均衡。要是其中有两个联手,那么均衡就会被打破,麻将就不成麻将;或者是其中有人胡乱出牌,喂大一家,那么均衡也会遭破坏,这个时候乱出牌者就是个搅屎棍,是会受唾弃的。所以,作为一般的形式,方城就是社会,打牌就是生活,或许国人爱麻将,正是因为麻将代表着一种认可的生存规则。
作为麻将小组学习活动的初步总结,我们“穿凿”了六个所谓的“命题”,或跟为人有关,或跟处世有关。
1.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止于至善;麻将之道,在顺牌理,臻于和牌。无论规则千变万化,“和”就是要三谱一麻将,都是一个关系的排列。近年被国内热捧的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往往通过扑克游戏的分析,来探究西方社会的社会潜规则,在西方人眼里,扑克牌是有大小的,这个大小意味着资本的不同。但老麻友常说,136张麻将牌,没有大小,每人起手13张牌,机会均等,与扑克牌分色分大小不同,麻将牌论的不是大小,而是关系,理顺关系成了谱,风和幺九也是好牌;孤零零的,中张五万也可能首先被弃——这也是中国社会的逻辑,对于涉世未深的愤青们,“和”字可要好好参详。
2.胡适说,“麻将里有鬼”。老麻友们从来不怀疑麻将有不公,而是觉得麻将里有很多神秘的东西。从概率上讲,三面听牌肯定要比单调绝张赢面大。但是手顺的时候,绝张都可以摸到,手不顺的时候,三面听牌都可以不和。麻将是讲“势”的,“形势比人强”,在这个关系社会,可能有太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但很多时候,中国人是不会改变规则的,宁愿相信这是个人的运气,洗把脸,然后再祈求自己的好运气,而西方人则要改变规则。
3.麻将的关键是“舍得”。 舍牌就是做减法,一般而言,任何一个人的和牌,就意味着一局的结束。所以,麻将是个人作战,非常讲究“内圣外王”,通过理论上13次抓牌,做新陈代谢,理顺了关系达到和牌。牌场上面无父子,舍牌和吃碰,都是牵制、利用其他三人,稳住或打乱顺序,达到自己先和牌的目的。曾看娱乐新闻说杨振宁打麻将的要诀是多摸、少吃、拼命碰。《大明王朝》为什么火爆,《德川家康》凭什么流行,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帝王学的好学生,对于这些高手,我辈这些只顾自己和牌而忽视上下家的打法,确实境界不到。
4.“先赢是纸”,一局输赢不说明问题。洗完牌,又是一个希望的开始。麻局没有结束之前,就这样周而复始。麻将里面没有故事,只有程式化的关系斗争桥段。据说老人家也喜欢打麻将,麻将也是持久战。老麻精们有句行话“坚决不放炮”,曾看过高手打的大赌局,出牌非常谨慎。为了保位打太极,不让别人成事就是最大胜利,流不流局无所谓,游戏如此,生活亦如此。
5.条条大路通和牌,和牌的规则不同,麻局的玩法也不同。深圳麻将特别“实在”,不准上牌吃和,只准碰牌自摸,然后奖马,直奔主题,湛江据说可以摸20个马,甚至以奖马的数字来算钱,更是赤裸,打这种麻将如同农民耕田,基本赌运气,但目前流行度颇高。梅州和潮州麻将则类似竞技麻将,鼓励做大牌,从鸡胡到清一色、十三幺都有,我们的社会学麻局自从改成竞技麻将,真正丰富多彩。有一路鸡胡的,有酷爱七对的,还有乱碰捣乱的,赢钱倒成了其次,麻将也成了艺术品。看来,“和”也不要千篇一律单纯讲经济效益,最好能全面发展,美美与共。
6.麻将使弱关系变成强关系,使强关系更加维系。麻局的凑成不容易,特别对于某些挑剔的人士,不对脾气,很难成局。前段时间佛山有个最牛的女麻友,连续奋战50多小时,每天抽烟200根,在医院打吊针之后仍然幻想再上火线,她最雷人的一句话,就是“近期认识了几个新麻友,因此麻瘾大发”。 麻将可以作为赌具,但它绝对不是效率最高的赌具。人们选择麻将或沉迷麻将,很多时候不在于赌,而在于麻局,在于组局人之间的互动过程,在于期间的嬉笑怒骂和勾心斗角。
里泽尔说,现代美国的吊诡,在于不可避免地走向麦当劳化。如果看过杨德昌拍的《麻将》,那么在麻将桌上勾心斗角赌输赢,是小巫见大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