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梅兰芳》岁末热映,带动了坊间的“京剧热”和“梅孟热”,作为一部向传统文化致敬的影片,《梅兰芳》也成为了今冬学界热议的话题。“祛魅”还是“圣化”?艺术大师的艺术道路与人格精神,孰轻孰重,又如何血脉贯通?学界对《梅兰芳》出现了种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近日,在中国艺术研究院主办、中国电影集团公司协办的“电影《梅兰芳》学术研讨会”上,北京大学艺术研究院影视系主任陈旭光教授提出,《梅兰芳》将梅兰芳“祛魅化”,将一代京剧大师还原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体现了梅兰芳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挣扎和困境。“相对于以前的一个强调‘大写的人’、强调英雄的时代,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平民化时代。与之相应,新世纪以来的部分大片之所以不成功,虽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普遍公认的原因就是远离时代,远离生活,注重画面好看,却忽略了对人物性格的塑造,人物是模糊的。”陈旭光认为,从以普通人视线来看革命战争的《集结号》开始,再到《梅兰芳》,中国大片的趋势是回到平平实实的人本身。“对人的内心世界,‘人’的立体呈现更重视了。这种人的复杂性、丰富性,在大片屏幕上有点久违了。”
所以,“《梅兰芳》让我们记住了这个人”,陈旭光认为这是极其难得的。至于学界中有些评论认为,《梅兰芳》在关于一代京剧大师的塑造时,对京剧艺术的创新、发展,包括梅兰芳本身的艺术造诣成就着墨甚少时,陈旭光认为,《梅兰芳》不是一部艺术传记片,“如果用艺术人生来形容,则更重视为人生的艺术,不是为艺术而艺术”,而关注一个取得如此艺术成就的人的人生的影片更有价值。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尹鸿教授的观点与陈旭光略有不同。他认为,从美国演出这场戏开始,梅兰芳就开始被神化了。因为“神化”而使梅兰芳失去了主动动作,没有内在焦虑、没有情感煎熬、没有内心的复杂。接下来的段落,梅兰芳被生硬地转化为一位具有民族气节的爱国艺术家。“梅兰芳不上台演出绝不等于京剧与梅兰芳无关,恰恰相反,这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现实冲突和心理煎熬,但电影中的梅兰芳却太平静,太固化,他与孟小冬的情感纠葛,他与邱如白的控制与挣脱,他在京剧与气节的艰难选择下的内心折磨,完全没有表现的痕迹。”尹鸿认为,电影中最后一段的梅兰芳,被简单地政治化、道德化和概念化,“《梅兰芳》的前三分之二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大片在人文和艺术道路上的曙光,但后三分之一却让观众多少有些失望”。
清华大学教授肖鹰表示,梅兰芳作为一代京剧大师,经历了清末、民国、新中国三个时期,他耀眼的艺术光环,他身上或浓或淡的政治色彩,都注定这是一部很不好拍的传记片,而陈凯歌导演的《梅兰芳》,不论情节、场景还是人物扮相,都是清雅简洁,而“古雅素朴,正是中国传统文化有趣味的一面”。相较于《霸王别姬》,他认为《梅兰芳》更干净洗练。但是,作为一部众望所归的大片,如果确实要挑毛病,《梅兰芳》的主要问题是对一个艺术的梅兰芳、多情的梅兰芳以及伟大的梅兰芳三者之间如何血脉贯通的问题。“第一部分是学艺之路,第二部分是梅孟之恋,第三部分是艺术与气节,三个部分拆开来看都非常不错,但衔接方面是有问题的。影片想塑造一个有血有肉的梅兰芳,一位艺术大师在艺术的最光辉时期,将生死置之度外、与侵略者抗争,尘埃落定地给他下了一个‘伟大’的结论,这位艺术大师的艺术造诣在‘伟大’面前被抽象掉了。”所以,肖鹰还是认为,最后一部分戏太重了,作为艺术大师的梅兰芳呈现不够,梅兰芳骄傲于世的东西没有完全的呈现出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对此,中国艺术研究院院长助理贾磊磊研究员却另有看法。“梅兰芳在京剧上的辉煌是没有人怀疑的,如果电影重现这些,不过是把舞台艺术变成了电影艺术,不能说没有价值,但是不能重新唤起人们对梅的由衷的敬意。现在的影片是从一个人的人格的角度重新塑造梅兰芳,我认为,这代表了导演、编剧这一批现代人对艺术家的精神的认定,他们认为这种东西是最宝贵的,也是更能贯穿历史的。”贾磊磊提出,一部电影最关键的是它的“核”,而且这个核心价值的表述不见得是从第一个镜头开始的,有时候故事开始很长时间,它刻意要表现的情景才出现。比如,《天下无贼》的核,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美梦,为了这个美梦,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呵护,虽然最后很多人为了呵护这个美梦而死;《梅兰芳》的“核”,就是一批文人知识分子的气节。
“日本人来了之后,陈寅恪的父亲绝食而死,费穆拒绝拍电影,梅兰芳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给日本人唱戏,一批文人知识分子以他们的方式来反抗侵略者,有的是死,有的是放弃,有的是拒绝。这种东西是非常宝贵的。如果我们讨论电影放弃这些核心价值,去纠缠一些细节,我觉得那不是学者应该做的事情。”贾磊磊如是说。
无论如何,一部电影引发学界如此之多的争议确实并不多见。正如贾磊磊所言,“一年400多部电影,有些电影看过了根本就不需要花时间去讨论,一部真正有学术价值的电影才是值得讨论的”。《梅兰芳》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记者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