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7月4日,朱德明电胡宗南,内称:“自驾抵洛川,边境忽呈战争景象。道路纷传,中央将乘国际解散机会,实行剿共。我兄已将河防大军向西调动,弹粮运输,络绎于途,内战危机,有一触即发之势。当此抗战艰虞之际,力谋团结,犹恐不及,若遂发动内战,必致兵连祸结,破坏抗战团结之大业,而使日寇坐收渔利,陷国家民族于危亡之境,并极大妨碍英美苏各盟邦之作战任务。”
收到这份电报,我心里一惊,送给胡宗南。他看了两遍,又让我念了一遍。他皱起眉头,说:这一手,厉害。接着提出两个问题:是谁泄的密?这一仗打不打?
我已有思想准备,不改常态地说:应该查明是谁泄密。从朱德的电报看,“河防大军向西调动”,可能由于“弹粮运输”有所暴露。但共产国际解散,委座不许公开评论。“中央将乘国际解散机会,实行剿共”,是委座亲自掌握的绝密行动,胡先生只让西安有关人员和参战部队师长以上将领知道,绝不会“道路纷传”。一定有人泄密,透露给共产党。也许有共产党间谍混进来。不查清楚,不好向委座交代。
胡宗南问:你看怎么查?我说:请胡先生指定专人,将西安和参战部队知道这一机密的人,包括我在内,列出名单,秘密审查。表面上若无其事,不要打草惊蛇,免得泄密的人畏罪逃跑。但从现在起,就不要让涉嫌的人参与机密,特别不要让他们知道这一仗打不打,防止再泄露给共产党。
胡宗南要我把他下属的特务头子刘大军找来,我退出。在这种场合,胡一向不让第三者参加。
旋即得悉,延安方面通过多种渠道,将朱德的电报广为宣传。
当晚,胡宗南召集参谋长等有关人员开会,照常让我出席。
会上,胡未提“是谁泄密”的问题,只提“这一仗打不打”的问题。有人主张照打,理由是:委座对共党的研判完全正确,不应坐失良机,加之陕北兵力空虚,正规部队只有三五九旅一个旅,连年开荒,已失战力。出动五个军,可迅速歼敌,完成任务;有人则主张暂缓,理由是:陇东“暴民”是乌合之众,第三十八集团军进剿近月,尚未报捷,对陕北之敌更不可轻视。朱德的电报使事机败露,如日军闻讯,乘机渡河,难以收拾。现可按兵不动,听候委座指示。
胡宗南作结论。他说:不能坐待指示,应为委座分忧劳,我们要主动提建议。委座原定闪击、偷袭,不料共党采取非正规手段,利用朱德电报大肆张扬。如仍按原计划进行,不但日军可能乘隙渡河,而且定会受到盟邦责难。委座出任中国战区盟军最高统帅,盟邦对国军期望很高,可惜国军长期未打胜仗。共党早就宣传国军不抗日,只有他们抗日。此时进军陕北,将给共党口实,损害委座声誉,美国可能转而支持共党。我们只能停止行动,恢复原态势。他让参谋长据此起草给蒋介石的电报,送他核发。他核发时,还参照我的意见,作了些修改。
1943年7月7日,蒋介石电复胡宗南,同意罢兵,但要查明有无“泄密”、“通匪”情事。不久,刘大军报胡,“通匪”事正在查,“泄密”事有两件:(1)6月12日,西安劳动营训导处长张涤非召集9人开会,通过文件,要中共随共产国际解散而“解散”;(2)7月6日,中央社自西安发出电讯说,西安文化团体开会,致电毛泽东,叫他趁共产国际解散之机,“解散中共”、“取消边区割据”。胡宗南大骂张涤非、中央社是混蛋。事后,刘大军经胡批准,将两个“匪谍”嫌疑犯送西安劳动营关押。
这几天我未单独外出,直到7月10日,才将上述情况告知王石坚。
文/熊向晖 摘《我的情报与外交生涯》 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