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是“冰心奖”20周年,葛翠琳很激动。她家里堆满了眼下正在参评的儿童文学图书,老人每天就坐在书堆里,翻阅、写阅读意见。“我已经十多年不出门了。”葛翠琳微笑着说,“冰心奖”这样一个民间创立的儿童文学奖项,行至今天,殊为不易。
明年也是葛翠琳从事童话创作60周年,还是她80岁的寿辰,亲友们商量着要为她开个座谈会,大家真心地交流一下创作心得,留下一些温馨的回忆。葛翠琳对此心动,“说起来这么多年,我们这代人也经历了很多磨难,度过了漫长痛苦的岁月。总的来说,能够看到21世纪,看到民族的振兴,国家的强盛,我还是很幸运的。”
从她家宽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屋外有树荫草坪,冬日暖暖的阳光,正照在嬉戏孩童的脸上。
葛翠琳,著名儿童文学作家。1930年生于河北,1949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童话集《野葡萄》、《进过天堂的孩子》、《最丑的美男儿》、《比孙子还年轻的爷爷》、《会唱歌的画像》、《鸟孩儿》、《翻跟头的小木偶》等,多次获得国内外大奖,现任“冰心奖”评委会副主席兼秘书长。
提笔写童话 民间的营养
1949年,我正在燕京大学社会学系读书,在学校里就参加学生运动,是文艺积极分子。解放军来的时候,先是解放了现在海淀区那一带,包围了北京城。在中共地下党领导下几个学校的学生组织联合成立了宣传队,先到石景山发电厂做宣传工作。参加这个宣传队的,有北大的“大地”合唱团,清华的“大家唱”合唱团,还有我们燕京大学的“高唱队”等等,都是当时著名的校园文艺团体。完成了石景山的宣传任务,我们这支队伍就调到城里,准备欢迎解放军进城。
开国大典那天,我带着中共北京市委大院的秧歌队参加了环城游行。游行结束后,市委宣传部长李乐光(李大钊的侄子)问我:“你觉得今天最美的是什么?”我说:“孩子们最美。”李老笑了:“那你就为孩子们写书吧。”
后来我就留在北京市委文艺工作委员会,在创作组工作。当时团市委办了一份面向少年儿童的报纸,叫《北京儿童报》,约我写稿子。我就写了一个童话故事,是取材于民间传说的,讲一个小孩去上学,第一天,老师写了一横,说这念“一”。第二天,老师写了两横,说这念“二”。第三天,老师写了三横,说这念“三”。小孩就说,我全都学会了,我可以去当老师了。有个村子就请这个小孩去教书,第一天上课,一个学生说,老师你教我写名字吧。刚当上老师的这小孩说好,你叫什么呀?学生说,我姓万,叫万百千……
这是我发表的第一篇童话故事。我觉得民间文学的营养很重要,因为民间的语言最生动。比方说我们写,“呼呼北风吹,大地光秃秃,都说春天美丽,春天在哪呢?小公鸡去找春天……”这样的句子是有节奏感的,小孩儿听了容易记住。要是直接说“北风吹了,大地秃了”,那就效果不好,音乐节奏感对幼儿很重要。
我小时候生活在日寇统治下,记得有一次在乡村的小学里,大家下课时聚在操场上,听高年级的同学读一本书上的文章,写的是一个东北的孩子四处流亡,怀念自己的家乡。我们都听得眼泪汪汪,泪珠吧嗒吧嗒,掉到脚下的沙坑里。这时候日本督学突然来了,同学们很害怕,那个读书的大同学,赶紧挖了个坑,把书埋起来。后来我还去沙坑里找过那本书,怎么也找不到了。那篇故事我没听完,也不知道作者是谁,可故事里怀念家乡的这个孩子,我一辈子都记得。所以说给孩子们写书一定要认真努力,多花心血,童年时代读过的书,会影响人的一生。
与冰心交往 “冰心像冰心”
50年代初期,北京市的文联、作协陆续筹备建立起来,老舍先生从美国回来,担任北京市文联主席,我就当了他的秘书。1953年我已经出了3本童话集,也发表了一些散文和诗歌。那时候中国作家协会有一个儿童文学组,冰心和张天翼是组长,我们十几个青年是组员。冰心也刚从国外回来,老舍就带我去她家里。
我从小就爱看冰心的作品,在学校里晨读,老师选来让我们读的就是《寄小读者》。当时我就想,冰心什么样啊?老师说,你读冰心的文章,读多了,就知道她什么样了,因为她就藏在自己的作品里。我觉得特别有趣,作家居然就藏在自己的作品里。
冰心家住东单,她见到我就问,你是哪个学校的。我说燕京大学,她说哦,我们还是校友呢。她很亲切,很温柔。从冰心家出来,回去的路上,司机问我:“见到冰心了吗,冰心什么样?”我说:“见到了,像极了。”老舍先生说:“我怎么听不明白呀,冰心像冰心,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是:冰心像我小时候想象的一样,文如其人。
作协儿童文学组每星期有一次活动,冰心和张天翼负责组织,就是让大家讨论怎么写儿童文学。晚上活动结束了,我就送冰心回家。我告诉她,我不是中文系的学生,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文学,搞创作是从头开始。冰心就说:“我刚从国外回来,要写看到新中国,新生活,我也是从头开始。”她还说,一个作家要不断地有新的起点,才能不断提高。
冰心的话给我地印象很深,后来这么多年,她对我都很好。我们之间的关系,像师生,像朋友,也像母女。
和冰心的交往,让我想起小学时老师教我们的《最后一课》。那是河北乐亭县立小学,一座古庙改成的教室,温柔善良的女老师,讲起这篇课文,总能点燃同学们的爱国热情。后来这位老师去外乡教书,临走前送给我一本书,就是冰心的《南归》。
农村托儿所 艰难岁月
从1957年划右派,到1979年平反,我在农村陆续呆了多年,没有机会写书,大家也都不敢写。在农村里,我们挖石头,种大田,修地道,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儿,男女都一样。
生活的磨炼,有所失,也有所得。农村妇女们整天要劳动到深夜,孩子都锁在家里,没人照看。大跃进嘛,劳动人民中午都不回家,带点干粮,在地里一干就十几个小时。农村干部让我办了一个托儿所,收了三四十个孩子,从三五个月大的,到几岁的都有。我一个人照顾着,给孩子们喂吃的,带他们玩。也没什么可吃的,就是棒子面粥,小孩儿总是哭,怎么办呢?我就给他们讲故事,一天到晚不停地讲。讲我听来的故事,没得讲了,就自己编,有些大点儿的孩子,也给我讲他们听过的故事。这些故事,后来陆续都写进了童话里。
人最重要的就是,任何情况下不能灰心,不能绝望。20多年里我也没想过右派能平反,没想过将来还能回去搞创作,但就是一定得挺住,得活下去。我老记得祖父的话,说“人生就好比下棋,棋子每走一步,常常身不由己。”祖父是私塾先生,他教书一直到自己双目失明,我还记得他教我背过的古文。祖母一辈子纺线,那吱呀呀的纺车,是我人生读到的第一篇童话。
新时期创作 童话反映现实
80年代我重新开始创作,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从内容到形式,怎么样让童话更具有时代性,怎么样用童话来反映现实。
我就写了几个中长篇,比如《翻跟头的小木偶》,小木偶是让人操纵着,让它表演什么就得表演什么,不能由自己做主。小木偶所有的活动,都是因为幕后有一只手。就像生活中我们也能看到很多人,他的笑,他的哭,他的慷慨激昂,都是因为幕后有一只手在操纵,没有真正表现他自己的想法。
不过小木偶的表演,开始时是很可爱的,给大家表演了很多精彩节目。后来被坏人掌握了,小木偶就开始表演一些欺骗人的、可恶的节目,它自己还洋洋得意。到后来,操纵小木偶的线断了,小木偶就被抛弃了,躺进了垃圾箱。直到做木偶的老爷爷又发现它,给它重新做了一个身体,只有眼睛还保留着原来的。
小木偶就又重新表演节目。这时候,以前操纵它的坏人换了一副面孔,别人都看不出来,可是小木偶因为眼睛还是原来的,所以能认出坏人来。读者可能会从中读出一些含义,童话世界里的人物,都是幻想的、夸张的,折射出出现实生活里的真理。
我还写了一篇《半边城》,说的是一座快乐的城市,来了位“左左博士”当市长。所有东西都只能要半边,比如走路只准用左脚,工作只许用左手,穿裤子只有左边的裤腿,汽车也只能用左边的轮子开。就连医院里刚生下来的小孩儿,也必须把右胳膊拧断,只留下左胳膊。快乐的城市,变得充满血泪和悲哀。
我想表达给读者的就是,一个城市也罢,一个社会也罢,绝对化、片面化的思维方式,只会破坏生活的和谐和正常的规律害大家。“半边城”是个特别荒唐的世界,孩子们看起来挺逗乐,但他们会懂得一个道理,就是世界不能这样。
八九十年代,我写了一批长篇童话。最近这几年,我写的主要是给学龄前儿童看的小童话,一千多字,配上彩色图画。我觉得现在幼儿特别缺乏的就是这一类读物,因为电视、游戏机很多,可是孩子们对阅读的需求绝对重要。从图文并茂的书里,孩子们能进入一个美妙的童话世界,语言的训练、审美的习惯,都在这年龄段打下基础。
我觉得给幼儿写作品,比给高年级的孩子写东西更难,有时候一个开头就要写十几遍。因为你第一句话就得把孩子吸引住,不然他就走神了。而且语言要规范、精炼,更要准确。文学性要强,但须让孩子易懂;真正好的童话,需要写作者从内容到形式,不断探索实践,用美的力量感染孩子,培养他们坚强、勇敢的性格、善良的心灵,教他们自己独立分辨什么是美,什么是丑。
创立冰心奖 成长的力量
1990年,韩素音(英国籍女作家)到中国来,说冰心90大寿,怎么祝贺?我说这样好不好,我们创办一个“冰心奖”?冰心一生热爱孩子,“冰心奖”就用来奖励那些为孩子创作了好作品的作者,也奖励为孩子们出版好书的编辑和出版社。韩素音听了说,这主意挺好,这事就交给你啦。因为说来也巧,我们都是燕京大学的校友,冰心是20年代,韩素音30年代,我40年代在燕大。我是小字辈,具体的事情就由我来负责操办。
“冰心奖”是民办的奖项,韩素音支持下,有些企业也很热情。雷洁琼担任评委会主席,她是冰心的老朋友,也是我的老师。评委会里有一些儿童文学作家,也有编辑和退休教师,所有人都是义务劳动。这么多年跌跌撞撞走下来,社会各界都非常支持,社会反响也很好。平谷图书馆合作设立了“冰心类陈列室”和《冰心奖儿童图书馆》,专门陈列历年来“冰心奖”的获奖图书,并面向读者开放借阅。我们希望鼓励出版更多对孩子们有益的书,培养更多认真创作儿童文学的作者,也算为社会尽自己的一份力。
在我的印象中,一些边远贫困地区的作者,生活底子厚实,写得就很生动。他们有的是民办教师,有的是农民,比如湖南有个农民,小儿麻痹,从来没上过学,全凭自己摸索学习,作品也获了奖。对他而言不是一个作品获奖问题,而是人生道路的改变。还有边远地区的民办教师,寄来的稿子是写在糊窗户的纸上,因为民办老师是没有工资或者只拿很少工资的,生活很艰难。有的人获奖后,从民办转成了公办学校的正式教师。
当然从大量的来稿中,也能看到一种追着市场跑的倾向,但是大多数作者是努力创作优秀作品的。孩子们是祖国的未来,为孩子提供优质的精神食粮,是我们的责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业。
口述/葛翠琳
采写/本报记者 武云溥 实习生 熊寥
摄影/本报记者 郭延冰
图片报道 | 更多>> |
|
- [个唱]范范个唱 张韶涵助阵破不和传言
- [情感]男子街头菜刀劫持女友
- [电影]《非诚勿扰》片花
- [国际]乌克兰议员在国会比试拳脚
- [娱乐]庾澄庆说没与伊能静离婚
- [星光]小S台北性感代言
- [八卦]江语晨与周杰伦绯闻成焦点
- [科教]南极科考雪龙船遭遇强气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