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两会上，关于投300亿元巨资建设方圆300公里的“中华文化标志城”的话题，引起激烈争论，逾百名政协委员联名提案，要求中华文化标志城项目必须再搞科学论证，而作为中华文化标志城项目复旦大学课题组首席专家葛剑雄，更是被推到风口浪尖。中华文化标志城项目是怎么出炉的？文化副都的概念是怎么提出的？到底要建什么样的标志城？葛剑雄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一一作出回应。

　　南都：你最初是怎么接触到这个项目的？

　　葛剑雄：大概是2006年五六月份，学校领导要我参加学校规划设计院的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是山东省济宁市委托我们学校给“中国文化标志城”作一个战略规划。也就是提供一个总体的思路。之前我也听到过这件事，有几十个院士提出来要建“中国文化标志城”，类似的提案不少，比如中科院提出建“华夏故土”、“中华文化纽带”。这个报告上去以后，中央和国务院领导先后作出批示，要精心设计，量力而行，并提出抓紧建设。所以，当时我就认为，首先这个项目已经决定要做了，并不是让我论证该不该做，第二也不是需要我说具体怎么做，需要的是我们提一个思路，总的规划。据我所知，这个项目也找了其他人在做。我们只是其中之一。但我接触以后，我发现有相当大的难度。

　　南都：难在什么地方？

　　葛剑雄：因为名字已经确定，叫“中国文化标志城”，但它应该包括哪些内容？它是干什么的？它具有什么功能？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批示中也没有，也没有进一步的论证。我当时就感到相当大的难度。这个城是干什么的？里面牵涉到很多问题，中国不是一个宗教国家，绝大多数国民是没有宗教信仰的，而且严格来讲，中国文化是中国所有人民的文化，56个民族的文化都是中国文化出身。任何圣人、学派、帝王都不能代表中国文化，这是个难的地方。

　　南都：你觉得这个中华文化标志城建在曲阜合适吗？

　　葛剑雄：我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地方。只能说济宁有一定的优势。现在的条件下哪个城市都可以掏一笔钱出来做这个事情。这就形成了恶性竞争，造成巨大的浪费。而且建成以后，平时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或者造得起，养不起。济宁有什么优势呢？济宁是儒家文化发源地，孔子孟子的故乡，儒家文化毕竟是汉族文化的主流，汉族毕竟是中华民族的主体；第二个济宁的地理位置还比较适中，距离北京比较近，交通也便利；既然中央政府授权决定在这里做，那么我的思路是，一定要创新，不能利用老的，光利用孔子、孟子都不行，造的东西一定要涵盖中国特色，所以我要建一个中国的文化副都，只有使它赋有首都的功能才有代表性，另外要看到大家都在批判北京太拥挤，如果能分散北京一部分功能就好了。

　　南都：这个设想是怎么来的？

　　葛剑雄：世界上很多国家都不止一个首都，如南非，它有行政首都、立法首都，我认为这也是中国立法的方向，不要把什么功能都集中在北京。所以我考虑可以把一部分首都文化放到济宁去，不仅减轻了北京的压力，不会重复建设，成本也比较低，环境好，地理位置也比较适中。如果给予济宁文化副都的地位，它就具有了权威性。

　　南都：你觉得我们需要这么一个副都吗？

　　葛剑雄：从建国到现在，我们确实对文化建设、一些礼仪典礼不够重视，比如目前为止，我们没有合适的国家纪念堂。人民大会堂、毛主席纪念堂、人民英雄纪念碑都不是，都没有涵盖上下五千年的文化。而世界各国都有自己的国家纪念堂，宗教国家有宗教教堂。中国就是缺这个场所，中华伟人堂和国家纪念堂，历史上杰出的人物，我们可以在里面纪念，可以给伟人放上塑像、照片供人瞻仰。这些伟人进入纪念堂的资格要经过人大的专门委员会批准，一般在这个人逝世后一百年或五十年。这应该包含56个民族，56个民族在这个里面都可以怀念他们的祖先，也应该包括无名英雄。

　　所以我设计了一堂两馆，还包括中国历史展示馆和中国文物陈列馆，一个物，一个人。可以利用现代化的技术手段再现中国历史的重要片断，并且可以排列组合，比如开天辟地、大禹治水、秦始皇统一中国等等，这些场景完全可以做成穹幕电影，立体电影。这是全方位、多角度地显示中国历史的片断。中国文物陈列馆，全国的文物、流失海外的文物这里都可以看到。中间还可以建一个广场，叫“华夏广场”，这是核心区。外围第二层是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馆。

　　南都：如果按照你的设想，这个中华文化标志城要建多大？

　　葛剑雄：按我的思路，核心区一堂两馆只需要1平方公里，中国世界文化遗产展览馆、中华科技馆等中心区需要10平方公里，外围区全国省市展览、海外华人区展览大概100平方公里。以前没有的典礼仪式我们也要制定出来，比如每年教师节应该有领导人对优秀教师颁奖，就应该在孔子堂，比如全国授予博士学位时，可以推选2000名博士，由党和国家领导人在这里授予。以后社会科学、科技的重大奖项都可以在这里颁发。有了这些活动，人们就会参与进来。这个场馆的功能就发挥出来了。

　　南都：依你的本意，你赞成搞这个中华文化标志城吗？

　　葛剑雄：我赞成搞，但是要花多少钱，这个要论证。有些设施是国家应该搞的，比如国家纪念堂，如果搞在北京需要10亿元，我想，建在曲阜，只要8亿甚至5亿元就够了。

　　南都：近年全国各地掀起的祭祖、拜祖之风愈演愈烈，建中华文化标志城是不是也是之一？

　　葛剑雄：乱七八糟的祭祖、拜祖我一直是反对的，我这次提的一个提案就是关于规范国家各种纪念活动的问题，我提出来只有中央人大通过决议的才能去搞，我也希望国家官员不要以个人的身份去参加这些活动，这些应该由民间来操办，而不是要花纳税人的钱。但是纪念我们是需要的。比如纪念孔子和成吉思汗我是不反对的，只是我们应该规范哪些是值得纪念的。

　　南都：如果中央政府决定要建，你觉得也是合适的？

　　葛剑雄：如果决定要建，我觉得也是合适的；但是如果没有人要建，我也绝不会去提建设这个城。

　　南都：方案提交给他们是什么时候？

　　葛剑雄：今年初，我也去过曲阜几次，也经过了几次专家论证会，我把自己的方案进行了答辩。

　　南都：对方怎么回应你的方案？

　　葛剑雄：他们口头说很赞成，但是是否采用我的方案，具体又采用多少，这个我都不知道。从他们现在发表的内容来看，要建多高的孔子像、要花300亿、300平方公里之类，都不是我的意见。我的态度是三条，第一条，不经过全国人大的批准，不能搞；第二条，我们需要权威性唯一性，就是要避免各地重复花钱建设，避免恶性竞争；第三条，中央不给钱，就不要搞，不能加重地方的经济负担。搞建设要花钱，但是要看值不值得。1959年是国家最困难的时候，国家搞了10大国庆建筑，现在看来，绝大多数都是合适的、有用的。当初不建人民大会堂，我们今天有开会的地方吗？我们建国60周年了，如果集中财力建设一个文化副都，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南都：关键就是这个钱花在这里，有没有意义。

　　葛剑雄：对，关键就在于它能不能发挥作用。是不是大而无当，是不是形式主义，祭神拜鬼，这个需要了解我们的方案再来评判。有人说我拿了别人的钱，就为别人说话，我在这里澄清，我个人没有拿过对方一分钱。

　　南都：对这个项目，你们做了哪些调研？

　　葛剑雄：一个是对方提供了一些材料，一个是我们对世界各国此类建筑也做了一些调查，比如法国有先贤祠，我们当然不能完全学他们，因为先贤祠下面是坟墓，我们没有必要这么搞，我们中国历来祭祀的时候都是竖一个牌位就可以了。我认为，在现有的提出建设的条件下，我们的方案是最合理的，但是要确保它的庄严、神圣、权威。

　　南都：你的意思是绝不能等同于一个旅游景点。

　　葛剑雄：对，但是也不排除会展、旅游等功能，但它是庄严的。

　　南都：这样一个城，要花多少钱来建，这些你有没有考虑？

　　葛剑雄：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但是我想只要中央政府肯做，应该不难。具体我不知道是多少，但是就算上百亿元，也不是一年要花的，我们可以分步骤来做，核心区3年建成，中心区5年建成，外围区10年建成，量国力而行。即使院士们的初衷不是像我这样设想的，但是如果真按照我设计的做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姜英爽 江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