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变:赴德留学受到学术彻底性的训练
第三次转变是赴德留学,受到恩师学术彻底性的训练。
1935年9月,根据清华大学文学院与德国交换研究生协定,清华招收赴德研究生,为期两年。季羡林被录取。一个偶然的机会,季羡林师从“梵文讲座”主持人、著名梵文学者瓦尔德施米特教授,成为他当时唯一的从学者,精通了梵文和巴利文。后因二战,瓦尔德施米特教授赴战场,于是季羡林又成为吐火罗语国际权威西克教授的唯一学生,得以掌握了世界绝学吐火罗语。
季羡林先生记忆力惊人,无疑有天分。但是天分不是季羡林成才的原因。他自己经常说,成功等于天才加机遇加勤奋。而对于季羡林来说,他的成功除了勤奋,还有更为关键的因素:严谨。
1940年秋天,季羡林把毕业论文《〈大事〉中偈陀中限定动词的变化》基本上写出来了。为了使论文顺利通过,他觉得应该写一篇有分量的绪论,他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写出了绪论。教授从战场回来短期休假,他怀着一番美好的感觉,把论文的绪论给教授看。
隔了一个星期,瓦尔德施米特教授在汉学研究所把绪论退还给季羡林,他的脸上含着笑意,最初并没有说话。季羡林打开绪论一看,上面没有任何改动,只是在第一行的第一个字前面,画了一个前括号,在最后一行最后一个字的后面,画了一个后括号。意思是统统不要。看到季羡林疑惑的眼神,教授慢慢地开了口:“你的文章费劲很大,引书不少。但是都是别人的意见,根本没有你自己的创见。看上去面面俱到,实际上毫无价值。你重复别人的话,又不完整准确。如果有人对你的文章进行挑剔,从任何地方都能对你加以抨击,而且我相信你根本无力还手。因此,我建议,把绪论统统删掉。在对限定动词进行分析以前,只写上几句说明就行了。”
瓦尔德施米特还要季羡林花大力气校对毕业论文,不仅要从头至尾认真核对论文,而且要核对所有引用过的书籍、报刊。写这篇毕业论文花了大约三年的时间,季羡林在这三年内从大学图书馆到柏林的普鲁士图书馆,借过大量的书报杂志,大概使用过上千种书报杂志,耗费了很多时间,当时就感到十分腻烦。现在还要在短时间内再核对一遍,把借过的书再借一遍,心里要多腻味有多腻味。“然而老师的教导不能不遵行,只有硬着头皮,耐着性子,一本一本地借,一本一本地查,把论文中引用的大量出处重新核对一遍,不让它发生任何一点错误。”
功夫不负有心人,季羡林最后以全优毕业。
-常的表现之一:严谨真情、真实、真切———假话全不讲,真话不全讲
德国教授做学问的彻底性影响了他的一生。季羡林从内心深处感激这位博士父亲。他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没有创见,不要写文章,否则就是浪费纸张。有了创见,也不要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空洞的废话不说少说为宜。后来季羡林自己有了学生,也把这一衣钵传给了学生。
正是由于先生有这种“彻底性”的精神,经过不懈的努力,先生的学术成就涉及社会科学的各个领域,除了国学研究,季羡林还精通印度学、佛学、吐火罗语、中印文化交流、英国语言文学等的学问,成为真正懂得各种洋学问的大学者。
以对“糖”的研究为例,糖是一种微末的日用食品,平常大多数人都不会重视它。但季羡林经过彻底的研究得出惊人的发现,从“糖”切入探寻清楚了一千多年的文化交流史。
在哥廷根大学留学时,季老已经发现“糖”这个字在西欧各国的语言中都是外来语,来自同一个梵文字sarkarā,这充分说明了,欧美原来无糖,糖的原产地是印度。这样一来,糖一下子就同他的研究工作挂上了钩。于是他开始注意这个问题,并搜集这方面的资料。后来,又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伯希和从敦煌藏经洞拿走的一张残卷,几经辗转传到了他的手里,残卷正面写着一段佛经,背面写着关于印度造糖法。季老说:大家都知道,敦煌残卷多为佛经,像这样有关科技的残卷,真可谓是凤毛麟角,绝无仅有。从伯希和起,不知道有多少中外学人想啃这个硬核桃,但都没有能啃开,最后终于落到我手中!我也惊喜欲狂,终于啃开了这个硬核桃。
季羡林先生对“糖”字从英文、阿拉伯文、印度文、梵文到中文考证了个遍,最终还写就了鸿篇巨著《糖史》。他搞清了为什么最初糖发明于印度,以及“糖”在传播过程中的来龙去脉,从糖的“小”中,见到的是文化交流之“大”。
季老说,写文章引用别人的著作甚至观点,是不可避免的,但必须注明出处,这是起码的学术道德。如果想开辟一个新领域,创造一个新天地,那就必须自找新材料,偷懒是万万不容许的。
季羡林说:我自知不是大鹏,而只是一只鹪鹩,不敢作非分之想,只能低低地飞。即使是大鹏,要想开辟新天地,也必付出巨大的劳动,想凭空“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其结果必然是一个跟头栽下来,丢人现眼,
而且还是飞得越高,跌得越重。搜集资料,捷径是没有的,现有的引得之类,作用有限。将来有朝一日,把所有的古书都输入电脑,当然会方便得多。可是目前还做不到。我只有采用一个最原始、最笨、可又不可避免的办法,这就是找出原书,一行行,一句句地读下去,像沙里淘金一样,搜寻有用的材料。我曾经从1993年至1994年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除了礼拜天休息外,每天来回跋涉五六里路跑一趟北大图书馆,风雨无阻,寒暑不辍。我面对汪洋浩瀚的《四库全书》和插架盈楼的书山书海,枯坐在那里,夏天要忍受书库三十五六摄氏度的酷暑,挥汗如雨,耐心地看下去。有时候偶尔碰到一条有用的资料,便欣喜如获至宝。但有时候也枯坐半个上午,把白内障尚不严重的双眼累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找不到一条有用的材料,嗒然拖着疲惫的双腿,返回家来。经过了两年的苦练,我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能目下不是十行,二十行,而是目下一页,而遗漏率却小到几乎没有的程度。我的《糖史》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写成的。
他写《糖史》的目的,是想让人们都认识到,人类是相互依存、相辅相成的,大事如此,小事也不例外。像糖这样一种天天同我们见面的微不足道的东西后面,实际上隐藏着一部错综复杂的长达千百年的文化交流的历史。通过糖背后的文化交流,季先生认为,世界文化是世界上各个国家和民族共同创造的,而不是一元起源论。
季老对我说,欧洲过去基本没有蔗糖。欧洲熬糖是用甜萝卜,即甜菜。只有欧洲南部有少量的甘蔗,没有什么熬糖的价值。用甘蔗制糖是印度的发明,而把甘蔗制的粗糖加工成细糖即白糖却是中国人的发明。
而中国人的这个发明却是一次意外。据记载,一个中国人把从印度运来的粗糖放在一个大缸里,安置在墙边。突然墙上掉下一块墙皮,正好落在大缸里。这时奇迹发生了。墙皮接触的那些粗糖,突然变白了,成了细糖。这位中国人依此发现了白糖的制作技术。
当然,严谨还不只是表现在做学问,也表现在做人。他一生坚持说真话,他对温家宝总理说自己“假话全不讲,真话不全讲”,一辈子坚持三真原则:真情、真实、真切,用自己的人格谱写了另外一类著作。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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