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革命理想背起行囊走出家门
然而老鬼的革命激情并没有因此磨灭,几个月后,他又和几个同学相约准备步行千里前往内蒙古大草原,到那里去实现自己的红色理想。1968年初冬,还是一个高中生的老鬼背起行囊走出了家门。
记者:你当时走的时候,妈妈眼神里是些什么东西?
马波:我妈特别慈爱,头发是白白的,银丝在漂浮。感觉我就离开家门了,我从此就走入真正的陌生的社会了,不知道前面有什么结局在等着我,有点儿寒意吧。那个时候,冬天的晚上刮着风,可是后来我一想,我还有好几个战友跟我一块去,我一点不孤单,我一想这个就不害怕了,就不孤独了。
1968年12月22号毛泽东发出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于是一场涉及了几千万年轻人的,声势浩大的历史运动正式拉开帷幕。
但其实在毛泽东的讲话之前,全国各大城市自发的知青下乡运动也已经蔚然成风。"文革"以来,全国首支下乡插队的知青队伍来自首都北京,他们在1967年深秋离开北京到内蒙古草原插队。临行前,还在天安门的金水桥畔向毛主席集体宣誓。他们的自觉行动,比毛泽东的最高指示发表还早了整整一年多。而老鬼和他的几个同学要步行前往内蒙,这也比毛泽东指示早了一个月的时间。为了让内蒙古兵团的领导同意他们下乡"插队",他们甚至还割破手指,写下了血书。
记者:刚到草原什么感觉?
马波:就像笼子里的小鸟,从笼子里飞出来一样。特别高兴,恨不得在草原上打个滚,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么辽阔,能看到地平线那么老远,所以特别新鲜。刚开始很兴奋,我们到草原以后见了马,不懂规矩,见了拴着的马就骑。过了一段,好奇感没了,以后就有点想家了。生活很苦,没有电都是点煤油灯,烧牛羊粪,特别冷,屋里头和屋外头是一个温度。而我们睡觉的时候,被子旁边都是白霜。后来有的小青年就想家,有的到那以后,就哭,但我们去,没有。
大草原恶劣的生活环境丝毫没有动摇老鬼的信念,他做好了准备,在广阔天地中大有作为一番。然而他想不到,不久之后革命的暴风雨,竟会降临到他的身上。
马波:我们刚到草原以后,就教育我们要下包去,一定要看这个包,有没有插红旗。如果这个包插着一面红旗,说明这个包是贫下中农,如果这个包插着白旗的话,这个包就是地主、富农。当时草原上的牧主,背上都钉着个白布条,上面写着牧主分子。就是让大家知道,要跟他们划清界线。
1969年元旦,收音机里传出的新年社论的指导思想,依然是以阶级斗争为纲,老鬼和兵团战友们要以实际行动来迎接新年社论。他们决定去抄"老牧主"贡哥勒的家。
记者:那你下得去手吗?
马波:到他们家的时候,脑子里想着就是千万不要丧失立场,要站稳立场。
记者:怎么抄的他们家?
马波:我想抄点什么"变天账",电台、武器什么的,原来以为还有点儿什么金银财宝呢,啥也没有。
记者:这牧主家还挺穷的。
马波:很穷,把他们家瓶瓶罐罐,柜子都翻箱倒柜,结果被他们家狗咬了我一口,给我疼坏了,咬着筋那儿了,结果我就一下子狂怒的不行,完了就一定要给它打死。他非常害怕,可是他又不敢得罪我们,又不忍心他的狗被我们打死,所以他就一方面护着狗,一方面就是非常谦卑的向我笑。
自己的一时冲动 竟惹来了滔天大祸
满腔的革命激情在老牧主那里得不到充分的发泄,一群血气方刚的青年人聚在荒凉的大草原上不甘寂寞。老鬼的热血青春依然蠢蠢欲动。
马波:我们马车班长是以工农兵自居,他教训我们,要老老实实,你们是接受再教育来的,并对我们特别粗鲁,全连都特恨他,不敢惹他,他特有劲儿,我就豁出去了跟他打一仗。后来我就想,我就为民除害,我的火气就跟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了,觉得特解气,给"知青"出了一口气。可过了一个多月以后,团里突然就把我抓起来了。
老鬼决不会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竟惹来了滔天大祸。为了报复打他的老鬼,班长先是鼓动领导,将老鬼实施监禁,随后,又发动"知青"们对他进行揭发。为了向组织表明赤诚,很多"知青"在揭发老鬼的"坏思想"上都不甘人后。其中甚至还包括老鬼最亲密的朋友。
马波:写了六沓子揭发材料,底下都写着揭发人谁谁谁,让我知道我的朋友揭发我了,摧毁了我的防线。给我看完后,很难受,当时也掉泪了。
记者:当时你最大的罪名是什么呢?
马波:诬蔑毛泽东思想。《东方红》不能老唱,老唱老唱就腻了。因为那时候天天唱,一天唱好几遍。早请示,晚汇报,每天吃三顿饭,饭前都要唱《东方红》。
无论是老鬼本人,还是那些揭发他的战友们,没有人想到这些揭发材料竟成为给老鬼定罪的证据。老鬼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一向自认为对革命最赤诚的他,绝难想象革命的暴风雨最终竟在自己身上降临。
记者:那是你第一次?
马波:对,头一次被批斗,真是给我批得失魂落魄,就觉得被扒光了,赤条条地站在大家面前。
记者:你本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打架连死都不怕的人,但是这一次在批斗会上就觉得受不了了。
马波:是,我特害怕,我特别怵"批斗会",我觉得批斗会比拳头厉害多了。你想想,那么多人,那么多愤怒的眼睛瞪着你,上千人都喊着,青筋暴起,喊着,狠不得就是吃了你那个劲儿,真凶猛,那种气浪。而且我那个时候,对我们连的一个女生有好感,这个女生也在现场,我知道她在看着我,可是我多么愿意在她面前,我表现的威武一点儿。可是我没法表现,我只能就是那种猥琐的样子,被扒光了让她看一样,最丑陋的。梆梆地拍我,把我的脑袋拍下去,那时候我记得,我就鼻涕眼泪往下掉,又是夏天,汗水掉在鞋上,真是心里想喊冤枉,可是又不敢喊,那怎么敢喊啊。
记者:你说你觉得已经站在全世界的反面了?
马波:一下我就成了最底层的,成了他们的敌人了,成了跟苍蝇、老鼠、蚊子这样人了,根本就不受法律保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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