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星写诗的意义不在于诗歌艺术本身,而在于提醒外交官乃至所有的国家干部:我们每个人都是汉语的载体,我们应该用优美的汉语去丰富自己的人生,去赢得广阔的世界。
今天下午,去外交部做了一场关于提高语言素质的报告,题目叫《用优美的汉语赢得世界》……我认为外交官队伍年轻化当然是活力的表现,这就更需要注意语言素质的锤炼。过去的外交部长周恩来啊,陈老总啊,还有现在的李肇星啊,都是语言高手,没有文学修养的外交官应该是不合格的。在这个问题上,要记住孔子的话:“不学诗,无以言。”
回来后翻阅了一遍李肇星赠我的《肇星诗百首》。我早知道这位北大老学长是诗人,去年读过他几首诗,印象相当不错。可是一口气读了他的100首诗,觉得他的整体水平应该说是“半专业半业余”的。大作家冯骥才称赞李肇星“才华有如春草”,我感到评价过高了。不能因为某人是国家领导人,我们就放宽评价其作品的艺术标准。
李肇星当年也是第一志愿报考北大中文系的,但是最后考进的是西语系。我赞赏李肇星的是面对强权的豪迈与智慧,但他的诗才,比起陈老总来,还是要逊色一筹的。陈毅虽然五四时代就是赫赫有名的“文学研究会”会员,曾经跟毛泽东谈诗论词,但他的诗整体上也是平淡无奇的居多。我细读过一厚本《陈毅诗选》,能够留在文学史上的,也就《梅岭三章》等那么几首,因为那是在死亡危险下用生命写出来的。李肇星的诗,差不多都是旅途中匆匆草就,他自己坦白地承认水平很业余。这很像陈老总的围棋,名誉七段,但实际上只是业余高手。一次记者问聂卫平,陈老总棋力究竟如何,老聂坏坏地说:“中国元帅里边第一!”陈毅对中国围棋的贡献,不在于他的棋力,而在于他用真情振兴了新中国的围棋事业。同理,要问李肇星的诗才,我说,应该是“当今部长里边第一”吧。李肇星写诗的意义不在于诗歌艺术本身,而在于提醒外交官乃至所有的国家干部:我们每个人都是汉语的载体,我们应该用优美的汉语去丰富自己的人生,去赢得广阔的世界。
其实细看李肇星的诗,艺术感觉颇佳。倘若政务不那么繁忙,潜心锤炼两年,还真是有希望开创一个“外交诗派”的。比如他在伊朗看见戴着面纱的伊斯兰姑娘,这样写道:“用黑色把美包扎,/省却了些许浮华……/美依然在,那扩展的力/兴许更大。”灵感非常出色,但最后一句草率了,可能是刚写到这里,手机就响了吧?
还有《读春》:“揽住一片叶,/来读春天:/数不清的纹/伸展着,/像肌肤里的血管。”抓住了非常有生命力的意象,但没有深入下去,大概脑子又转到中美贸易谈判了吧?
如《兵马俑》:“青铜战车/已驶过残月霜晨,/冰凉铠甲/迎来了雨露初春。”前后两句的水平简直判若两人。
北大百年校庆时写的《心中的北大》,应该是发自肺腑之作,“无形的悲壮,/最是心中的北大。”这句写出了北大的灵魂。但结尾“不计早生华发,/不辞海角天涯”,又太现成了。其实这也公平,他们老李家最伟大的那位诗人终生梦想着当个外交部长啥的,可就是当不上,所以一腔豪情涌到笔端,当了个诗仙;而李肇星未满20就上了新北大,刚过30就去了肯尼亚,50多岁常驻联大,接着就钦差巡抚阿美利加,又当上礼部老大。
李肇星写亲人的诗,比如《梦见爷爷》《奶娘》《姥姥的樱桃》等,朴素感人。政治讽刺诗,如《公鸡报告肥皂剧》,构思巧妙,比喻形象。整体上,不论抒发爱国情愫,还是描摹异域风光,李肇星的诗都没有“官气”,没有假大空,没有矫揉造作和附庸风雅,都是发自朴实无华的真情,而且多少带着山东大煎饼的气息。我相信这样的外交部长,是能够代表中国的劳动人民说话的。正如他奶娘说的:“听说你干得不孬哇,为父老乡亲们争光……”
我希望中国所有的外交官们,不一定会写诗,但在西装革履地出席鸡尾酒会时,心中一定要有这样的乡情垫底。《红灯记》中李玉和对母亲说道:“有您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我全能对付!”是的,有了优美的汉语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外交场合,我们全能对付! (文/孔庆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