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前夕，香港翻译协会会长金圣华博士来电说，白先勇邀请我们10月初赴京参加香港大学举办的“面对世界——昆曲与《牡丹亭》国际学术研讨会”，并在国家大剧院观摩三场全本青春版昆曲《牡丹亭》，还说一同来京参加这项活动的著名影星林青霞女士，希望去看望季羡林和杨绛两位老人，要我代为联系安排一下。一向少见影星与文学大师有什么交往，林青霞何以如此仰慕这两位老人？金圣华告诉我，林青霞息影后拒绝张扬，十分低调，平常在香港家里静心看书、画画、练书法，近来也提笔写写文章。她特别喜欢季羡林、杨绛的散文，所以很想拜望他们。既然如此，我自然乐意促成。只是杨绛先生外出度假去了，这次只能去拜望季羡林先生。

　　金秋北京，秋高气爽。那天下午，我陪着林青霞以及金圣华夫妇驱车来到301医院。因为事先季老助手杨锐女士已经为我们的来访办好了手续，所以这次进入季老病房比较顺利。我曾经想像过这次美女与大师的忘年会晤，会是多么的不同寻常，可是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常见的极为普通的一次病房探视。这天季老端坐在病床上，神态比我去年看望他时似稍显迟缓，但气色、精神都很好。为了靠近与季老讲话，我们把房间内的座椅都挪近病床。当林青霞与季老握手时，我对季老说：“您知道吗？她就是台湾的影星林青霞。”季老面带笑容回答：“全世界都知道。”这句话引得在场的人都笑了，原来季老对演艺圈也并不陌生。林青霞来京前，特意在香港买了一条米色羊毛围巾带来赠送季老，此时她亲手给季老围上这条围巾，这个场面引得我们连忙不停地闪光照相。随后我向季老介绍，林青霞现在对文学的兴趣增强，也热心在写文章。林青霞接着对季老说：“我读过您写的文章，您说要多读世界文学名著，我现在就是尽力多读。”季老一听连说：“这样很好。”

　　这时杨锐女士抱出一摞书，对林青霞、金圣华和我说：“这是季老送给你们三位的书，季老都签好名了。”我一看，是新近才出版的《真情季羡林》《病榻杂记》《季羡林说自己》等三种，大家自然兴奋不已。我指着《病榻杂记》对林青霞说：“书中季老请辞摘掉三顶帽子。”她好奇问道：“哪三顶帽子？”季老答：“称我‘学术泰斗’‘国学大师’‘国宝’，我请求把这些桂冠摘下来。”季老这种不图虚名的谦逊态度，仿佛更增添了林青霞对季老的敬意。我告诉林青霞，去年我来看季老时，季老谈到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必须和谐相处的重要性。这个话题似乎引起了季老的兴趣，他插话说：“还要加上人与自身也要和谐。”林青霞一时没有听懂，询问与自身怎么和谐？季老说：“人的内心也要和谐，就是要抑制贪欲，处变不惊，排除杂念，做到‘良知’、‘良能’。”在季老面前，林青霞就像小学生一样紧紧追问：“什么是‘良知’、‘良能’？”季老笑答：“良知，就是人要有自知之明；良能，就是不要自不量力，不要好高骛远去做超越自己能力的事情。”林青霞听了频频点头。

　　季老对今天来访的客人显得非常欢迎。他对杨锐说：“金教授是搞翻译的，再拿我论翻译的书送给他们。”于是我们三人又“超额”地得到了《季羡林论翻译》和《非凡人生——季羡林》两种书，而季老又不嫌麻烦地在这上面签名。正当季老全部签完名之后，林青霞主动握住季老的手深情地说：“季老，让我摸摸您的双手，好感受一下您的文气，可以吗？”季老回答：“当然可以。”于是，美女明星与文坛大师的双手叠在一起了，一股幸福之感洋溢在林青霞的脸庞上，而一旁的我和杨锐，连忙照下这个极有意义的感人镜头。那天林青霞和金圣华两位女士，曾要求以多种姿势与季老合拍了好多张照片，季老都一一满足。我真羡慕两位女士的运气好，更为季老有这么好心情而感到高兴。

　　除了送书以外，季老还赠送了收有他的《清塘荷韵》等十篇著名散文、并由播音员朗读的光碟，林青霞则回赠了她主演的电影《东方不败》碟片。我顺势问季老看过这部电影没有，他摇摇头，其实我也不曾看过。好在林青霞也送了我一盘，可以慢慢去补看。

　　很快两个钟头过去了，为了不影响季老休息，大家只好与季老依依惜别。在归途的车上，我问林青霞：“今天向季羡林讨到文气了吗？”她说：“很有收获。”我进一步给她打气：“黄宗英当年演电影，后来转向写作，也取得很好的成就。你接触那么多的人和事，可写的东西很多，坚持写下去，一定能成功，到时我帮你出书。”她笑着点头，还留下地址，托我选购一些世界文学名著寄给她。

　　我年轻时看过林青霞的电影，也听说过关于她的一些传说，但这次是初次与她相处。林青霞的美丽和朴实的态度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在想，她为什么对季羡林、杨绛这些老人如此仰慕？在面对96岁高龄的季老时，何以显露如此虔诚的崇敬？我的思绪突然转到了关于林青霞孝心的传闻。据说林青霞对父母很有孝心，有一年她父亲生日时，她特意自己填词写了一首向父亲祝寿的歌曲《只要老爷笑一笑》，其中写道：“不管是日出或日落，不管暖春或寒冬，只要老爷笑一笑。你笑，我笑，妈妈笑，整个世界都笑了。”去年她父亲去世，她怀着极度悲伤的心情赶回台湾，陪伴老父走完人生最后旅程。一个有孝心的人，对老人必然是崇敬的。这次，林青霞从季羡林先生那里讨得了文气，我则从林青霞身上感受到了尊老敬老的好风尚。像这样的一次名人忘年会晤，也算得上是文坛一桩佳话吧。(李景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