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之初,曾经是时代喉舌、文明强音的中国话剧,今年进行了轰轰烈烈的百岁庆典。许多演出、研讨,纷纷展开,除了回顾荣耀,人们更对百年以后的中国话剧将会走向哪里,怀有更多的期待和担忧。
话剧:还是时代的声音吗?
在回顾话剧百年的发展轨迹时,很多人怀念老舍、曹禹,认为如今电视网络等媒介发达、社会提供的娱乐形式丰富,是话剧无法再度辉煌的根本原因。
然而反过来看,也许正因为不再担负着社会教化的功能,今天的话剧有了更加自由的地位。不同的话剧,也因此拥有了不同的生存空间。
有位先锋派话剧名导在私人场合曾经这样说:“古今中外,戏剧都是有钱人、达官贵人在支持着嘛。”这代表着一部分知识分子的想法,他们认为由社会精英来支持先锋文化,是很正当,甚至也许是先锋文化可以存在的唯一方式。
另一些活跃的制作人和导演,则在努力开发、培育剧场观众。他们有的默默坚守着小小的阵地,通过观众交流等形式蚂蚁搬家般地寻找自己的观众;有的则研究商业规律,通过宣传推广、巡回演出、明星效应等手段,试图为话剧在商业社会征得生存之道。
还有一些电视主持人、演艺名人,在年节的时候,弄个走过场就算数的热闹小戏,不求入主流,票房尚可便皆大欢喜……
以上这些做法很难说谁对谁错,哪一种探索都是戏剧的合理生存方式。话剧需要大师,也需要翠花。话剧发展中出现诸多杂音,并不是意味着它已经失去了时代之音的功能,而恰恰是体现了这个时代的特征。
我们身处一个选择更多的中国,浮躁也好,温馨也好,荒诞也好,坚贞也好,戏剧的四处突围,就是知识分子的心灵与实体四处突围的表现。话剧的题材可能不那么重大了,有的离民生远了点,宽松点看,这也是我们时代的要求。
事实上,爱话剧到痴心程度的人,一直都在。从投入小剧场经营的书生气老板,到深夜散场等签名的中年妇女,还有网络上热闹的话剧论坛,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先锋话剧、小剧场话剧、年节话剧、儿童剧……不论好吃与否,上了一桌子菜,哪怕原料有重叠的,哪怕有的是二次加热,哪怕吃到嘴里没有看起来那么美,终归是能刺激手去拿筷子。
亿万人熟读几个剧本,那叫影响大;一个人,想看场戏,要拉开网络定票系统在15个里选一个,何尝不是我们曾经梦想与追求的丰富?
百年话剧的三大难题
然而,在更多更自由的选择之外,诞生百年的中国话剧的确存在着自己的问题,这些难题是否能够解决,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它第一百零一年的道路是否足够宽广。
难题一:大中国的戏剧在哪里?
没有几个国家像中国这样幅员辽阔,人口密集,共享同一种渊源的文化。如何让话剧走出北京上海,到更多的城市乃至农村去,这是中国话剧特殊的课题。
话剧的剧本写得再好,那还是文学,只有灯光打上,演员开腔,才叫话剧。可目前大多数中国城市,甚至人口超过一千万的城市,一年都难得有几场话剧。对于一种人们接受起来没有任何门槛,几乎一坐下就能看懂的艺术形式来说,放弃那么多的观众实在是可惜。
在上世纪50年代的传统里,是以地方建设话剧团来达到中国到处有教化之音的目的。然而进入市场经济以后,这些话剧团遇到种种困难。现在真正谈得上话剧有市场的,也就只有北京、上海、广州。
跟电影电视文学等比起来,话剧的传播要难得多,搬一台戏动静实在是大。话剧为自身发展,如何争取更多观众,如何使观众更加忠诚,都不能忽视这片广阔的地图。
在西方发达国家,基本也是核心城市才有稳定的话剧市场,然而中国的很多地方都有独特的悠久文化,外国的非核心城市也绝对没有我们的二线城市那么大的人口数字。所以这个难题,是没有可参考答案的,是我们这个国家独有的市场和文化特点决定的。
这是计划经济计划文化过渡到尊重市场的文化产业的必然挫折,阵痛还未过去,前景不可预期。
难题二:人才在哪里,你们呆多久?
笔者两年前认识一位话剧青年制作人,意气风发,前途无量,最近碰到,真是无量——跨界做电视剧去了。他自己是安然欣喜的,能赚更多钱,照顾更多的朋友。我替他高兴,替话剧可惜。想开点,也许这样的人才,若干年后再整部话剧,也是贡献,流水不腐。
好的剧本难求,懂得商业规律又有实际操作能力的制作人难求,演员只演话剧吃不饱……话剧的尴尬,集中在一点就是人力匮乏。
经营好的剧团现在基本都在搞多种经营,场地经营、人力资源劳务收入、参与一些别的影视项目,都是收入来源。即使是最坚持话剧传统的北京人艺,近年的大节目里,担纲的全是影视市场上卖得出价钱的一号二号。有的资深演员,功夫人人说好,就是演不到话剧主角。用PS抠几个头像做的话剧海报上,最大的那个脑袋,肯定是路人甲都看着眼熟的。
不过,我们也能看到,在戏剧学院,老师们还在告诉孩子们,舞台剧才是最考你的。明星们和观众们都有这个心理暗示:话剧才是演员的最高享受和实力证明,因此许多大牌艺人也愿意有机会在舞台上过一把瘾。近年葛优、王姬、刘晓庆等影视大腕在舞台上的多种尝试,对于话剧来说,是新鲜和积极的。
难题三:如何提高质量?
摊开了丰富的场面,接下来就是难题,怎么把菜做出味道来,让人吃了还想来。毕竟隔壁街上,还有成群的饭馆,进剧院不是什么必然的选择。
话剧已经由教化更多变成娱乐,但娱乐也是有水平的。目前的话剧,离它可以达到的高度还很有距离。市场运作的手段越丰富,质量一旦不好,所起到的负面作用也越大。
这也就是为什么隔三岔五就有人出来呼唤大师、怀念大师。
但大师,却不是说来就来的。艺术有其自然规律,缪斯神秘而骄傲,之前若干年吃着宣教饭的代价,之间若干年文化价值的迷茫与震荡,无一不落实到一个小小的问题:戏不好看。
而话剧最大的敌人莫过于急功近利。
从文学借力,拿是拿来了,怎么改还是头疼;人员走出去,开阔视野,功在日后,目前不是救急药;高价征剧本,江湖号令出,群雄似乎出现得还不够;如今一台戏从策划到演出,三年的也有,但多的是半年的,这才是话剧有可能遇到的最大的困难:自己。
近年话剧票房上去了,善于走捷径的某些人早就瞄上这块肥肥的小肉,浮夸无聊之作,虚张声势之作,时有诞生。
当一个失望的观众从剧院出来,看着满街灯火,被风吹醒的头脑不会说:“这个项目投资得真差。”他会想:“话剧现在真是不好看了。”(郝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