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亮:我在十二三岁时即开始写作,给当时的新华日报、中国少年报、《星星》诗刊、《延河》文学期刊投稿。写作完全出于个人的爱好。到1956年我19岁时,已经在诗坛小有名气,就像现在“80后”的一些年轻作者,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终于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因在《延河》发表长诗《大风歌》被打成“右派分子”,从此“劳动改造”达22年之久。于1979年平反,恢复名誉,重新执笔至今。
记者:您在坚持写作的过程中遇到哪些困苦?您是怎样克服的?当时的状况怎样?现在的状况如何?
张贤亮:“反右”的政治运动使我中断写作长达22年,这大概应该说是最大的“困苦”吧。那是无法“克服”的。当时的“状况”可说常年如一日地每天劳动12小时以上,再加上营养极度不良,在濒死的边缘挣扎。现在的状况大概很多读者都知道,我觉得现在我已经达到了写作的“自由状态”,即不为名利而写作。最近几年我没有发表重要作品,并不等于我停止了写作。
记者:由于写作,您有何得失?
张贤亮:正是由于我从事写作,我得到很多,可以说没有失去什么东西。如果我不写作,还能得到什么?
记者:您在小说里是如何展示伤痕的美感的?
张贤亮:“伤痕”一词是中国文学特有的,大约也可算我国独有的“知识产权”。其实,文学反映的是生活,每个人的生活都有阴暗的时刻,但只要这人还活着,他或她就在感觉、体会着人生。人生本来就不缺乏美的一面。世界上各国所有的小说不都在写“伤痕美”吗?虽然那是一种黑色幽默。
记者:您怎样看待您的文学作品?
张贤亮:我自认为我的文学作品不乏历史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
记者:所有作品中您最满意的是哪一部?
张贤亮:自己的作品如同自己的孩子,当然都很满意。我不会把不满意的作品拿出去发表。但对《习惯死亡》稍稍偏爱一点。您如有兴趣看一看就知道了。
不小心成了“民间企业家”
记者:作为一名作家,是什么原因促使您进军影视业的?当时的状况怎样?现在的状况如何?
张贤亮:首先申明,我没有“进军”影视业。我创办的是给影视剧组提供拍摄的影视基地,名为“镇北堡西部影城”,坐落在宁夏首府银川市西郊。它其实就是我在小说《绿化树》中描写的“镇南堡”,在小说中我就特别指出它有银幕上的审美价值。邓小平“南巡讲话”后的1993年,全国掀起经商热潮,宁夏文联也和其他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群众团体一样大办所谓的“第三产业”。当时宁夏文联没有资金,而我是文联主席,就拿出个人的国外版税抵押给银行,创办了镇北堡西部影城。可是第二年即1994年中央又下文件指示机关单位必须与其办的“第三产业”脱钩。这样,企业的债务就“脱”到我名下,迫使我不得不决心把企业办好。我是不小心成了“民间企业家”的。自我1980年将镇北堡介绍给电影界后,至今在这里拍摄了近百部电影电视。为观众熟悉的有《红高粱》《新龙门客栈》《大话西游》《黄河绝恋》《双旗镇刀客》《关中刀客》及近期的《乔家大院》《火舞黄沙》等等。现在它已有“中国电影从这里走向世界”的赞誉,是银川市第一个国家AAAA级景区,第十三届“金鸡百花电影节”在银川举办时这里就作为主会场;年接待游客量达40万人次,固定资产从78万元人民币积累到两个亿,获得文化部颁发的“十大文化产业”称号。但是,我早就发觉专为电影电视拍摄用的影视城是没有前途的。今后,电影电视将越来越多地使用电脑,电影电视将不再是拍摄出来的而是“制作”出来的了。所以,我的镇北堡西部影城已开始逐步向“中国古代北方小城镇”转型,这里更多的是展示中国古代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大量搜集了行将消失的中国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镇北堡西部影城以“在游乐中领略古人生活,在玩耍中增长历史知识”为广告词。
记者:您筹备影视城过程中一定遇到过很多困难和挫折,您如何应对?
张贤亮:凡中国民间企业家遇到过的困难我都遇到过。还有更大的困难是我本来是一名作家,“名人效应”是把双刃剑,一方面我比别的企业家多一些预见性、前瞻性,本身具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做景点会比别人做得好、做得省;管理上我也有一定的理论准备;搞旅游我本人的名字也有一定的宣传力度。可是在市场的无规则游戏中,别的企业家可以用无规则手段轻易做到的事,我却不能去做。因为我毕竟还珍惜自己的“羽毛”,不愿在混沌的市场上弄脏手。企业发展的每一个步骤都关卡重重,耗时耗力。事例太多,不便例举。总之,我要比一般的企业家更加困难,所以,我没有所谓的“原罪”。
记者:身为作家,您是如何处理好为文与经商的关系的?您认为这二者之间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张贤亮:我一向认为写作应该是一种业余爱好,经商以前我也不是一天到晚都伏案疾书的。1993年在我“经商”后,仍出版了长篇小说《我的菩提树》、中篇小说《青春期》、长篇文学性政论散文《小说中国》等,还有三部散文集和数量不少的尚未收入文集的散文杂文,即使以“专业作家”定额来要求,也够“签约”水平了。这二者在西方国家是一种正常关系,只是在我们国家好像就很特殊,其实是不须说明也说不明白的。
记者:我们期待您不断有新作问世。
张贤亮:会的。很多事情终生难忘,将会在我今后发表的小说中表现出来。
记者:您认为灵与肉之间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张贤亮:“灵”应该是无比自由的;“肉”是应该有所克制的。只有到70岁以后,才能像孔子说的那样:“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记者:22年劳改岁月漫长而难耐,什么东西在支撑您?
张贤亮:一言难尽。但要相信人的求生本能是非常强的,即使奥斯威辛集中营的犹太人在战后也有活下来的。
记者:您对当代青年有何提醒和叮嘱?
张贤亮:现在,给青年人的忠告多如牛毛,励志书籍也汗牛充栋,我不想再赘言。应该说,现在的中国已今非昔比,每个人都有很大的自由度。正因为如此,所以个人的命运要由自己负责。我觉得每个青年人都要为自己负责,这是最主要的。(作者:李鑫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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