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誉参半的宋代“养由基”
□记者 朱金中
引子
说起陈省华的三儿子陈尧咨，估计很多人是既陌生又熟悉。
陈尧咨，字嘉谟，谥号康肃，因此后世称之为“陈康肃公”。
“陈康肃公”这个称呼，恐怕很多人都没什么印象。其实，“陈康肃公”就是中小学教科书中欧阳修那篇传世名作《卖油翁》中的神射手。估计大家都会感慨地说：“哦，是那位仁兄啊！”
其实陈尧咨并不仁，就《宋史》及时人的一些评价来看，陈尧咨的性格属于“暴戾”——自负有才，脾气不好。如果说陈尧叟性格敦厚、陈尧佐性格耿直，那陈尧咨就有点暴躁。
欧阳修在《卖油翁》中非常到位地刻画了陈尧咨的性格。陈尧咨射箭水平很高，当时人称“小由基”(养由基为春秋战国时射箭高手)。当卖油翁对他的箭术“睨之”、“微颔之”时，陈尧咨的态度是愤然，曰：“尔安敢轻吾射！”——傲慢且缺乏自制力。而卖油翁展示了自己高超的水平，并点破“吾亦无他，但手熟尔”后，陈尧咨是“笑而遣之”——尽管被卖油翁的技术震撼，但心服口不服。诚如《宋史》对他的评价“以气节自任”。
陈尧咨此后受卖油翁的启迪，“以钱为的”，继续苦练射箭本事，终于练就了“一发贯其中”的高超本事，但技术的改变，并没有改变陈尧咨的性格。陈尧咨依旧是那个“刚戾”、自负的陈尧咨。
宋人笔记小说《渑水燕谈录》还记载了陈尧咨的一则故事，可谓《卖油翁》的后续，虽然其内容在于赞扬陈母的家庭教育，但也可反映出陈尧咨的性情。
陈尧咨在荆南一带当官，有一次回家探亲，母亲冯老夫人见到儿子很高兴，赶忙问他的工作：“汝典郡，有何异政(有什么突出的政绩没有)？”陈尧咨大概乐晕了头，居然信口就答：“荆南当冲要，日有宴集，尧咨每以弓箭为乐，坐客莫不叹服。”大概陈尧咨想解释的是，荆南属于军事要塞，军事很重要，而我的射箭技术很厉害，军事本领很强，让手下的人都很叹服。
显然这个解释有点驴唇不对马嘴，冯老夫人大怒：“汝父教汝以忠教辅国家，今汝不务行仁化，而专一夫之技，岂汝先人之志耶？”说着，拿起拐杖就打，把陈尧咨身上所佩戴的金鱼(官员的佩戴物)都打碎了。
“三尧兄弟”中，陈尧咨的性格应该是最坏的。性格决定命运，这也注定了这位北宋时期的“养由基”仕途的坎坷。
性格暴戾导致宦海沉浮
《宋史》对陈尧咨的评价是：“兄弟中最为少文。”我觉得这个评价不确切，因为“三尧兄弟”中，他和大哥陈尧叟都是状元，这说明陈尧咨的水平不算最差，而且三兄弟中，陈尧咨还担任过殿试的主考官，这更足以说明其文采斐然。
但古人著史，往往以德为标杆，德才兼备才是古人的追求，有才无德，评价未免大打折扣，陈尧咨确有失德之处，因为他卷进了当时为文人士大夫所鄙视的“作弊”风波。
公元1006年，皇帝在崇政殿举行殿试，选拔状元，曾经的状元陈尧咨被任命为考官。这是一项莫大的荣誉，但陈尧咨的一时糊涂，让这件事变成了一生的污点。
陈尧咨好朋友的弟弟刘几道也在那一年参加考试，刘几道就托兄长找到陈尧咨帮忙“关照”一下。陈尧咨比较重义气，竟然糊涂地点头同意了。他们商量的办法是让刘几道在试卷中做一个秘密的记号。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很快就暴露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陈尧咨立刻受到了朝臣的指责。不过宋真宗还算惜才，给了他一次改正的机会，没有将他削职为民，而是贬为单州团练副使。
没过几年，陈尧咨“复著作郎，知光州。寻复右正言，知制诰，出知荆南。改起居舍人，同判吏部流内铨”。因为陈尧咨具有识人之能，多次破格提拔寒门素士，为朝廷举荐人才，得到宋真宗嘉奖，升任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以龙图阁学士的身份，行使工部郎中的职权。
后来因为几次失职，陈尧咨又被免官。几次上上下下，让他非常失落，“忽忽不自乐”。但宋真宗还是很照顾他的，一天，其兄陈尧叟觐见宋真宗。宋真宗问起陈尧咨近况，陈尧叟急忙替弟弟辩解说：“尧咨岂知上恩所以保佑者，自谓遭谗以至此尔！”宋真宗想了想，就恢复了陈尧咨的职务，“复龙图阁直学士”。
1018年和1019年，朝廷又两次让陈尧咨担任考官。大概是吸取了经验，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这两次陈尧咨都干得不错，受到了皇帝的嘉奖。但没过多久，又因为失职，被降职。
陈尧咨的二哥陈尧佐在宦海也是起起伏伏，但不管到哪儿做官，不管是升职还是降职，都是留下美名一片，陈尧咨相比就差得很多，可以用“毁誉参半”四个字来形容。
比起两位哥哥，陈尧咨混得如此之差，和他的脾气暴躁有很大关系。陈尧叟和陈尧佐都是纯粹的文人士大夫，讲究修身养性，而陈尧咨文武双全，从史籍的一些描述来看，陈尧咨可能更偏爱武功，修养就差了很多。
据《涑水记闻》记载，陈尧咨到长安为官时，当地的士族子弟“恃荫纵横”，其中有一个高干子弟还是陈尧咨朋友的儿子。陈尧咨把他叫到衙门说：“我与尔父兄善，当代父兄训之。”说完亲自抄起廷杖杖责数十下。对于其他士族子弟，一律杖刑。这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做法固然不错，但史书记载，陈尧咨的刑罚非常残酷，“用刑惨急，数有杖死者”。在担任宿州观察使时，陈尧咨还掌管天雄军，经常以军法处理问题，“然须索烦扰，多暴怒，列军士持大梃侍前，吏民语不中意，立至困仆”。
陈尧咨的刚烈品行与宋代讲究的“刑宽”风气格格不入，因此史书上对他评价不高。作为一名官员，虽然陈尧咨的名声不太好，但他为民办事的政绩也不差。
据《宋史》记载，陈尧咨在担任知永兴军府时，“导龙首渠水入城以给民用”。永兴军府治所即今西安，那时永兴一带尽是盐碱地，地下水不适合饮用，他组织军民把龙首渠(隋朝开凿的一条渠)的水引进城中，解决了人民的吃水问题——看来陈氏一门都有着很强烈的水利基因，到哪儿干起水利工作来都得心应手。
陈尧咨文武双全，这在宋代官场也是少见的。陈尧咨晚年被派往天雄军做军事长官。他到了那里后，看见城墙多年未修葺，已有损坏，城防设施及武器也破旧不堪。他认为北方有强敌，这样麻痹大意是非常危险的，于是把这些一一加以修葺、整治、完善，大大加强了边防力量。
修祖先墓冢是后人最大心愿
在崇孝寺的正后方，有一座高大的坟墓，比陈尧叟兄弟三人的还要高。陈彦钦说，这就是陈省华的墓，只是墓碑是新立的。“陈省华的三个儿子中有两个状元；两个拜相，一个为将，这不能不说他教子有方。”陈彦钦充满自豪地说。说完，他随手扯了几根石碑旁的杂草，稍微清理了一下碑面。
陈省华和陈尧叟、陈尧佐、陈尧咨父子虽然比不上“三苏”有名，但四人皆为进士，宋代有“一门四进士”的说法。陈省华病逝后，朝廷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太师、秦国公、尚书令兼中书令，民间视为追赠宰相；陈尧叟和陈尧佐生前都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因此也称“一门三宰相”。
陈氏一门，能取得如此显赫的地位，在中国古代也不多见。陈氏父子葬于新郑后，其子孙也定居于此，守护着祖先的坟墓。
“宰相陈村，就是我们陈氏后人定居于此演化而成的村落。”陈彦钦感慨说，“我们都是看墓人的后代，也是现在的看墓人。”自豪之余，陈彦钦等人也感到很遗憾，因为陈尧叟的墓曾经被盗过。
与其说盗，不如说抢。陈彦钦说，听村里的上一辈人讲，大约在1913年，一支军阀队伍来到宰相陈村，将几座墓派兵团团围住。“周围还堆起了简易围墙，两三百个大兵，就在那儿公开盗墓、挖墓，据说后来拉走了20多箱的东西。”陈彦钦说，军队走了之后，他的大伯到现场去看，见陈尧叟的墓被挖开了一个大洞，进去一看，里面就剩下一些砖头了。后来村里人把洞填上了，至于其他人的墓为什么没有被挖出，村里人就不太清楚了。
祖先坟墓被盗，让陈氏后人感到无奈和惭愧。直到改革开放之后，陈氏墓地的保护和“一门四进士”的事迹研究声势越来越大。
2000年5月，陈氏文史研究会在新郑宣告成立，修复“崇孝寺”、修复“墓园”、收集史料的各项工作全面展开。2001年，新郑市补报“陈氏三宰相墓”为新郑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2008年6月，“陈氏三宰相墓”被定为河南省文物保护单位。
“这是我们拟出的修复‘崇孝寺’和陈氏墓园的规划图，希望能让‘崇孝寺’恢复一些往日的风采，这也是对老祖宗最好的纪念。”陈栓成老人拿出一张图，比划着说，作为守墓人的后代，宰相陈村是他们居住的地方，也是他们守护着祖先的地方，能修一修老祖宗的墓冢，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说到这里，陈栓成的眼里充满异样的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