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一家
戴着眼镜的钱钟书以其睿智的“钱氏”微笑,感染着仰慕他的每一个人。
文/伍立杨
现代文学史上,鲁迅的幽默冷峻,像匕首和投枪。老舍的幽默诙谐,笑中含着泪。梁实秋的幽默清淡,委婉不易觉察。林语堂的幽默从容,是对无奈人生的反拨。至于钱钟书,他的幽默风格,则无论是在作品中,还是在生活中的表现,都带着明显的辛辣的印记。他的随笔集《写在人生边上》,极尽嬉笑怒骂之能事。而在其长篇小说《围城》中,则融入无限的生机和情趣,在现代文学史上具有特殊的重要地位。适值钱先生百年诞辰,谨以此文纪念先生。
人物简介
钱钟书,1910年11月21日生于江苏无锡,原名仰先,后改名钟书。中国近代著名作家、文学研究家。深入研读过中国的史学、哲学、文学经典,同时不曾间断过对西方新旧文学、哲学、心理学等的研究,著有多部享有盛誉的学术著作。他的散文和小说也很出色,特别是长篇小说《围城》,才情横溢,妙喻连篇,可谓家喻户晓。晚年的钱钟书闭门谢客,淡泊名利,其高风亮节为世人所称道。1998年12月19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8岁。
钱钟书妙语录
◇ 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
◇ 牛惯做牺牲,可以显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并且,世人好吹牛,而牛决不能自己吹自己,至少生理构造不允许它那样做。
◇ 把饭给自己有饭吃的人吃,那是请饭;自己有饭可吃而去吃人家的饭,那是赏面子。交际的微妙不外乎此。反过来说,把饭给予没饭吃的人吃,那是施食;自己无饭可吃而去吃人家的饭,赏面子就一变而为丢脸。
◇ 据说每个人需要一面镜子,可以常常自照,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能自知的人根本不用照镜子;不自知的东西,照了镜子也没有用。
机智和幽默密布《围城》
《围城》描写了抗日战争时期旧中国一部分上层知识分子的琐细生活,描摹人物世态,调侃芸芸众生。该小说以比喻方式出之的幽默,俯拾皆是,精妙绝伦,被誉为新时代的《儒林外史》,它的讽刺艺术可以说疏解不尽,这里只能简单介绍其语言幽默的特征。
《围城》中方鸿渐对国人花钱买克莱登大学洋文凭的巧譬妙喻:“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没有文凭,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克莱登大学也就成了假冒大学的代名词,今天不少网友还将美国西太平洋大学之类,统称为“克莱登大学”。
那个所谓哲学家褚慎明“害馋痨地看着苏小姐,大眼珠仿佛哲学家谢林的‘绝对观念’,像‘手枪里弹出的子弹’,险的突破眼眶,迸碎眼镜。”
董斜川把旧体诗分给众人看,又不相信那些人的鉴赏力,于是:“他等待他们的恭维,同时知道这恭维不会满足自己,仿佛鸦片瘾发的时候只找到一包香烟的心理。”“大家照例称好,斜川客气地淡漠,仿佛领袖受民众欢迎时的表情。”
逃难过程中,“鸿渐一眼瞧见李先生的大铁箱,衬了狭小的船首,仿佛大鼻子阔嘴生在小脸上,使人起局部大于整体的惊奇,似乎推翻了几何上的原则”。
机智和幽默密布小说的全部流程,微妙达于极点,但在其背后,却是掩盖不住的忧愤和悲凉。正因为内在的忧伤悲郁调子,在小说发表后(1940年代后期),据说许多心肠软的少女,误以为钱钟书就是主人公方鸿渐,纷纷来信对作者的“不幸婚姻”深表同情。
生活中的仗义和仁厚
钱先生和杨绛先生,视钱财为浮云,除糊口外,不是作奖学金,就是捐给生活困难的青年学人。
前不久,评论家何西来还在人民日报上撰文回忆钱先生,他在河南罗山县干校下放劳动期间,亲见钱先生每天在熬人的体力劳动之余,见缝插针、旁若无人地捧书大读。那都是外文原文的辞典之类,比砖头还厚。
到了十年浩劫结束的时候,何西来因家在农村,加上灾荒,老人病故,可说是祸不单行,一天在散步时遇见钱先生夫妇,他们不知从何得知何西来的经济和家庭的窘况,立即表示关切,何西来表示感谢,谁知杨绛先生说:“钱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们知道你很困难,家里又出了事,我们想帮帮你……”钱先生接着说:“我们比你宽裕,那些钱不用也就在那里放着。”原来两位老人是要送些钱给他,帮他纾解燃眉之急。何西来眼圈一热,泪水差一点夺眶而出。他想,眼前的这位老人比他的父亲还年长一岁,“这些年他和他的家人,都遇到了巨大的灾难。他们的爱婿含冤而死,他们早已年逾花甲,却至今连一个稳定的住处都没有。我正年轻力壮,即便有困难,也不能用老人的钱……我赶快逃跑似地告别离开,一扭过头,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哗哗往下直淌。”(参见《人民日报》2010年9月8日)
坊间传说钱钟书不好接近,以至于成了神话,其实钱钟书、杨绛夫妇是大学者里面最平易、最宽厚的长者。国内外许多知名教授、学者对钱钟书先生都非常尊敬。对年轻人的事业,钱先生夫妇尤为支持提携。《围城》电视剧筹拍之初,黄蜀芹导演和主要演员都很忐忑不安,怕去拜访时不被接待,谁知,大出黄导演的意外:“听说我想拍《围城》,钱钟书先生爽快地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当然可以了,是我们沾光了’”,电视剧拍竣后,钱先生在第一时间集中看完,赞扬说:“剪裁得法,表演传神”,这也给陈道明、吕丽萍、李媛媛等演员以莫大的鼓励。
人生社会有多少事,都是“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电视剧《围城》的片首,出现这样一段背景独白:城外的想冲进去/城内的想冲出来/对婚姻也罢/事业也罢/人生愿望大致如此。
这也是《围城》要向人们揭示的深层含义,它的收视率不错,很多人多年以后又把视频调出来观看揣摩,仍觉新意迭出。其中至少一个原因是,它充满着机智和幽默,骨子里却是忧世伤生。
文化昆仑
今世之方家著文,或喻钱著为人类心灵及文化砖石建成的金字塔,或喻之为“绚烂多姿的织锦”,“人类文化长河之上的巨大引桥”,以及“文化昆仑”,各有所宜。蔡田明先生以为《管锥编》是一本有趣的书,“不管多么难读,它毕竟是一部具有可读性的书”。即看似极艰深的著作,它也不忘有趣,深深埋下幽默的因子。
钱先生辞世后,法国总统希拉克在唁电中说“他将以他的自由创作,审慎思想和全球意识铭记在文化历史中,并成为对未来世代的灵感源泉”。
钱钟书先生一开始就将其立足点放在世界文化的高度上,东、西方文化都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而已。相比之下,通常意义上的学者专家、文化名人,远不能作东、西双向完全平等的文化交流,因为这一类人的学问思想在某一方面、某一国度甚至可以振聋发聩,而放到另一类人文环境中,不过是常识而已。“钱钟书的全部工作,归根到底,就是提炼和熔铸人类以往文化的精华,并努力把它推向更高更美的境界。他对中华文化的精通,他对外国,特别是西方文化精髓的深刻理解和把握,他以中华文化为基础对西方文化予以大气包举、融会贯通的魄力和驾驭力,在当代学林是高居峰巅,很少人能够企及的。”(参见人民日报1999年12月16日《深切缅怀学术文化大师钱钟书》)
妙语解颐 谈艺超绝
幽默的语言,就是古人所说的解颐语,也即想象力丰沛而趣味横生的妙语,由人生经验生发,针对世相与艺术联成新解。钱先生论《史记》时说“解颐语能撮合茫无联系之观念,使千里来相会,得成配偶。”
钱钟书一生最厌浮名虚誉,他以逃避名流聚会为乐,说是“大有小学生逃学的快感”。
打倒“四人帮”后,钱先生的作品陆续重印,在海外赢得巨大声誉,有位外国女记者看过后致电钱先生,希望能登门拜访,钱先生婉拒了她:“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认识那个下蛋的母鸡呢”,委婉而风趣,顿时传为名言。
某机构想拍他的专题片,当告知被拍摄者会有可观的酬金时,钱钟书莞尔一笑:“我都姓了一辈子钱,难道还迷信钱吗?”
文学家与电脑技术
现在的社科院计算机中心,当初就是在钱钟书先生直接关怀下成立的电脑组、院直属计算机室。还把他的数笔不菲的稿费捐给该室全权使用。
钱先生民国前一年生于无锡,1929年考入清华大学。常常有文章说他的数学考零分,由罗家伦一语九鼎,特别录取。其实有误,他的数学考分很低,总之是远未及格,但绝不是零分。一般认为他的理工科知识贫乏。可是特别奇怪,1980年代初,他就敏锐感觉到计算机与学术研究的未来关系,于是大力倡导,并多方予以支持,成了中国大陆最早提倡用计算机处理中国古典文献的人之一。
钱钟书当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计算机技术处理科研课题组成立后,他亲自担任总顾问,“始终以博大精深的学识支持这项事业,并多次赠送大笔稿费,缓解课题组的经济压力。每次到院里开会,他必定要抽出时间去了解一下计算机室的工作进展,对研究中的问题给予精心指导。他提出的意见,具体精到、富有远见,往往使专业电脑工作者都感到惊奇,这就是大学者的超人之处。钱先生以不寻常的思路提出,首先要把我国文学史中的精品《全唐诗》全部输入电脑……钱先生在编制程序上的意见成为计算机室的指导思想,也是迄今为止这个领域的基本原则”。(参见《一寸千思———忆钱钟书先生》辽海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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