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杨亚洲：金鸡奖还能坚持宗旨 太不容易了

　　“如果金鸡奖的底线被突破，……”

　　——专访导演杨亚洲

　　金鸡奖不喜欢商业片的苦衷何在?

　　百花奖曾经的高投票率是否一去不复返?

　　中国尚无奥斯卡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中国导演的生存环境是否真的"相当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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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杨亚洲曾三次出任金鸡奖评委,三次获得金鸡奖最佳导演,其导演的影片《美丽的大脚》《没事偷着乐》《埋伏》等更是获得过金鸡奖的多个奖项｡他了解金鸡百花奖,更有着30年影视圈的经历,在四川映秀电影《大太阳》的片场,杨亚洲接受了本刊记者的电话采访,谈起了他所了解的金鸡百花奖以及身为一个中国导演的感受｡

　　人民画报:从1981年第一届金鸡奖到现在,您认为获得金鸡奖最佳故事片的影片发生了哪些变化?

　　杨亚洲:主要是影片所反映的时代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如第一届的最佳故事片《巴山夜雨》､《天云山传奇》就与文革之后的中国社会背景､人的精神状态是有紧密关系的｡另外,题材的多元化,技术的进步等方方面面的变化,大家也都能体会到｡

　　我特别想强调的是,金鸡奖这么多年下来,有一点是始终没有变的,那就是到目前为止,获得金鸡奖的这些作品还是以反映现实､反映国家社会以及人的变化为主,还从来没有单纯的商业性的电影拿过金鸡奖｡

　　人民画报:金鸡奖不考虑商业性的电影?

　　杨亚洲:总的来讲,金鸡奖希望看到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三性统一的作品,这是金鸡奖特别重要的一个宗旨｡现在大家都在高喊"电影不要思想性不要艺术性,只要商业性",金鸡奖还能够坚持自己的宗旨,我觉得不是不容易,是太不容易了｡要是金鸡奖这个底线都要被突破,我真的不知道中国电影会是什么样｡作为最高学术奖,金鸡奖对中国电影的品质和将来的发展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人民画报:您认为一部影片要想获得金鸡奖,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杨亚洲:我觉得包括金鸡奖在内的所有电影奖项,一个电影要获奖一定要具备两个条件,而且要同时具备才能获奖｡第一,影片的实力｡你真的好,获奖是理所应当的｡第二,运气｡有实力,但运气不好,比如评委不喜欢你,或者阴差阳错的其他原因,那也没办法｡这一点在很多电影节都已变得很正常｡

　　人民画报:《美丽的大脚》当年获奖也有好运气?

　　杨亚洲:当时获奖也是一波三折｡送到电影局去审查,电影局有关人士看完后就说,你这等于是对中国二三十年教育的全盘否定｡差不多就把它打入反动影片的行列了｡后来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峰回路转｡有关中央领导同志也看了这个电影,给予了特别高的评价｡之后又参奖获奖｡所有这些因素都不是你能够掌控的｡

　　人民画报:网上有很多关于金鸡百花奖弊病的讨论,比如评选过程不透明､没有独立的价值标准等｡您作为业内人士,如何看待这些评论?

　　杨亚洲:金鸡奖这么多年来有过风风雨雨是正常的,这跟人的成长没什么两样｡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方面｡包括国外的众多电影节也不可能是一碗水端平｡

　　我当过三届金鸡奖评委,每一次当评委,都有无数的记者问我同样的一个问题,"怎么这个电影,观众还没看到,它就获奖了?"这些记者对金鸡奖最基本的评奖规则都不清楚,只关心对他们有商业价值的热点｡金鸡奖从来不以观众看不看到为标准,只要是电影局审查通过的都可以送去参奖｡我们的媒体就是对金鸡奖最基本的规则都宣传得很不够｡

　　人民画报:您认为金鸡奖有需要变革的地方吗?

　　杨亚洲:有很多地方需要变革｡每年中国生产电影几百部,金鸡奖评委能看到的也就五六十部,有可能特别好的片子就在这五六十部之外,第一流的有可能就没进来｡还有一种情况,可能片子不怎么样,但是里面有一个演员他的表演异常出色,其实这一类电影在我们目前的电影创作中是占大多数的｡但是我们的评委并没有机会看到这个演员的表演,这个演员也就与得奖无缘了｡

　　在这些方面,我觉得金鸡奖是有遗憾的｡但是这里又有一个问题,要是中国每年的这几百部电影,评委一一都看了,那这些评委平时就不用干别的什么事了｡金鸡奖应该在这中间寻找更好的方法｡

　　人民画报:中国三个主要电影奖项中,金鸡奖是专家奖,华表奖是政府奖,百花奖是观众奖,三个奖项获奖作品近年来常有重复｡是巧合还是……?

　　杨亚洲:说句良心话,别看中国电影每年好几百部,但是真正好的电影就这么几部｡有时候这几部电影重复获奖也是没有办法的｡比如一部电影在这个电影节获奖了,然后另外一个电影节故意对它视而不见,非得别出心裁拽个别的作品上来,这也不合适｡

　　三个电影节虽然有很多共同的地方,但是还是有区别的｡一部片子,它的商业性和思想性很差,政府可能不太喜欢,但是它的艺术性真的很好,我觉得金鸡奖就应该考虑它｡等到了华表奖,政府喜欢哪个片子就随便政府了｡百花奖就看观众的了｡

　　人民画报:世界各地知名的电影节,无一例外都是在一个固定的城市举办,已经成为一个城市的名片｡金鸡百花奖从诞生起就是举办地一届一换,您怎么看?

　　杨亚洲:我觉得这是中国特色,就是哪有钱就上哪去｡地方政府也需要借助这种方式宣传自身､提升知名度｡这是有市场有需求的事情,没有办法｡

　　人民画报:潘虹曾获得三次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刘晓庆曾获得三次百花奖最佳女演员,葛优获得过一次金鸡奖和四次百花奖,您认为这种个人辉煌还有可能重现吗?

　　杨亚洲:很难了!过去,中国电影每年就那么几部,现在中国电影的数量已经翻番又翻番了,观众､评委的兴趣点也是极其多元的｡一个人几连冠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

　　人民画报:2008年的一次调查显示:被调查者中98.04%没有参与百花奖的投票,有人认为既然百花奖投票率这么低,就没必要设立这个奖了｡您怎么看这种说法?

　　杨亚洲:任何一个电影节,包括国外的知名电影节都有自己的高潮低潮｡百花奖现在的确处于低潮,也是很正常的｡我们应该拍出更好的电影,让更多的人来关注,然后观众票选自己真正喜欢的,有了这样的良性循环,百花奖的选票才会一年比一年好｡

　　人民画报:有一种论调说中国导演的生存环境相当恶劣｡您作为一个中国导演,在这方面有什么体会?

　　杨亚洲:我处在这个年代,当了一个中国导演,我觉得我很幸运｡我赶上了我们国家这三十年变革和发展的时代,它给我提供了也让我看到了那些值得我去创作的人和事｡

　　有的时候,我也有苦恼｡比如你在生活中看到的真实,它不美,你不喜欢｡有些唱高调的主旋律的东西它看上去似乎很美,但不真实,你也不喜欢｡总体上,我觉得中国电影是一点点在进步,那种纯粹的说假话大话空话的电影现在已经没有了｡但是要想真正意义上,电影作品既真实又美,这个日子在中国还没有到来｡

　　人民画报:您关注奥斯卡吗?

　　杨亚洲:我一直关注奥斯卡,奥斯卡是每一个电影人在创作上的坐标｡反映人性的现实题材的电影一直是奥斯卡特别重要的一部分｡比如《撞车》《通天塔》《老有所依》,奥斯卡把最佳影片等大奖给了这些电影,我觉得不是没有原因的｡现实生活中那些真实的､有力量的东西应该是我们创作的主体,而不是那些帝王将相､英雄模范｡

　　人民画报:中国的国际性电影节,比如上海国际电影节等有没有可能有朝一日可以媲美奥斯卡?

　　杨亚洲:我特别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这首先需要中国电影进一步的发展｡电影真正意义上的提高一定需要观众水准的提高｡观众水平很低,电影的水平还能很高,这种现象不可能出现｡

　　要让真正的好电影在观众心里落地生根,还得靠我们媒体｡我们现在哪里还有电影评论､电影批评啊｡你不告诉观众这个电影哪好哪不好,中国电影还会提高吗?我们现在有的是什么,是绯闻是炒作,是哪个大片挣了多少票房｡这些因素不会让中国电影有真正意义上的大进步｡我们的电影节主办方､电影创作人､管理者､媒体等需要共同努力,扎扎实实做一些不显山露水的工作,中国电影才会有未来｡

　　人民画报:大家都称您为"平民导演",平民题材是您擅长的领域,您有没有想过尝试别的题材的影视剧?

　　杨亚洲:我从骨子里还是喜欢现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你让我胡编乱造,我……

　　人民画报:很多导演都只导电影或者只导电视剧,为什么您既导电影又导电视剧的?

　　杨亚洲:前些年我拍电视剧,是因为当时中国电影观众太少,记得当时有人说"中国一个晚上看电视的人数是一年看电影的人数的总和"｡拍的电影没人看干嘛啊,就拍电视剧吧｡一个导演最大的幸福是自己拍的东西能被观众看到并且喜欢｡近些年来,中国的电影观众越来越多,我又开始拍电影了｡

　　人民画报:您在意票房吗?

　　杨亚洲:我很在意票房｡但是票房不是在意就有的｡这需要投资方的宣传策略,我说的策略这个词在某种程度上是要带引号的,"策略"是要让电影能够引起大家的关注,但是大家的关注度不一定跟电影的质量成正比｡

　　人民画报:对于导演这个工作,您的感觉是?

　　杨亚洲:最大的感触就是没有自己的生活啊!算一算,我从1980年进入电影这一行,到现在30年了,我到任何一个地方,从来没有说是纯粹为着放松为着玩去的,去任何地方我都是带着工作任务去的｡

　　人民画报:坚持了三十年｡

　　杨亚洲:这种坚持,说大了就是对电影的热爱,具体一点说是有观众认同你拍出来的东西｡比如我在片场或者走在街上,突然有人冲我喊:"杨亚洲,我喜欢你的《空镜子》｡"动力还是来自于观众对作品的反馈和认可｡现在中国吃盒饭的就两种人,一种是农民工,一种就是拍电影的人｡如果没有这些,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坚持?

　　本刊记者 梁夙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