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少红版电视剧《红楼梦》亮相各卫视频道以来,质疑声四起。大段旁白、“额妆”造型、表现方法,皆成为人们抨击对象。
有学者指出:拍得不够好,一大原因是编导“被学术之争绑架”,艺术创作受到束缚;对电视剧《红楼梦》的讨论,也再次引发人们对红学流派的关注;本文无意评判电视剧《红楼梦》是非优劣,旨在对研究《红楼梦》的红学流派作一番梳理。
学百年一瞥
从笑话到显学
现在一提起“红学”,人们马上就会条件反射般想到《红楼梦》。“红学”今世的确如此,而其“前生”则是一个笑话。据徐珂编《清稗类钞》所载:嘉、道两朝,则以讲求经学为风尚,朱子美尝讪笑之,谓其穿凿附会,曲学阿世也。独嗜说部书,曾寓目者凡九百种,尤精熟《红楼梦》,与朋辈闲话,辄及之。一日,有友过访,语之曰:“君何不治经?”朱曰:“予也攻经学,第与世人所治之经不同耳。”友大诧。朱曰:“予之经学所少于人者,一划三曲也。”友瞠目。朱曰:“红学耳。”原来,“经”字的繁体字是“經”,去掉“一横三曲(巛)”就成了“红”字。这则笑话不胫而走,在文人中流传开来。
今非昔比,当年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朱子美戏称自己治“红学”时,断然想不到“红学”会成为一门显学,有专门的研究所,专门的研究刊物,外加一支庞大的研究队伍和无数粉丝:“红学是一门最具群众性的学问,它拥有的研究队伍和读者,可能远比其他学科的人数要多得多”(人民文学出版社《红楼梦》校注本三版序言)。“红学”兴盛,除了小说本身魅力无穷,还有不同时代社会因素参与其中:从远因看:“现代中国思想文化舞台上许多第一流的人物都程度不同地卷入红学,如王国维、蔡元培、胡适、鲁迅、陈独秀、顾颉刚、俞平伯、吴宓、陈寅恪、沈从文、郭沫若、王力、巴金、茅盾、冰心、张爱玲和林语堂等”(刘梦溪《红楼梦与百年中国》),名人效应,不可小觑;“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亦枉然”,余风犹存;从近因说:自从1954年文化界批判俞平伯《红楼梦研究》,到1973年,由《红旗》杂志发动全国评红运动以来,《红楼梦》就成为中国文学中使用最频繁、地位最显赫的政治道具。“在中国,没有一部小说,像《红楼梦》一样激起那么多人的研究兴趣,没有一部小说的研究像《红楼梦》一样曾激起波及全国的政治风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刘宜庆《俞平伯:被批判的红学家》)。
流派有新旧 往来成古今
鲁迅在《〈绛洞花主〉小引》一文中说,《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正因为“眼光”不同,理解不同,围绕《红楼梦》,研究流派也不同。
旧红学流派主要有评点派、索隐派、题咏派。评点派代表人物为脂砚斋。中国文学评点派起源于明代中叶,如金圣叹批《水浒传》、毛宗岗批《三国演义》、张竹坡批《金瓶梅》等,相沿成习。脂砚斋采用这一手法最早对《石头记》加以评点,其批语亦随《红楼梦》抄本正文保留下来。尽管专家说法至少有四种,人们至今尚无从确认脂砚斋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从批语可知他与曹雪芹关系密切。此派人物还有王希廉、姚燮、张新之等。
索隐派又称政治索隐派。代表人物有王梦阮、沈瓶庵、蔡元培等。所谓索隐即透过字面探索作者隐匿在书中的真人真事,从小说的情节和人物中考索出“所隐之事,所隐之人”,有《红楼梦》隐明珠家事说、张侯家事说、和珅家事说、傅恒家事说。蔡元培认为《红楼梦》是“康熙朝之政治小说”,书中本事是“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此说新颖,当时影响颇大。
题咏派着眼于书中人物悲欢离合,寄托其羡慕或感慨之情,如唤明《金陵十二钗咏》中,便主张“若向红楼觅佳偶,薛君才合配咏妃。”诗末自注云:“蘅芜君(宝钗)配潇湘妃子(黛玉)才是一对好姻缘,读《红楼梦》者未知之也。”
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基本是美学批评,给小说批评派开了个好头(直到上世纪
50、60年代此派才有更大丰收)。他最早从哲学与美学的观点来批评《红楼梦》的艺术价值,建立了以哲学和美学双重理论为基础的文学批评体系,他说《红楼梦》是“悲剧中之悲剧”、“吾国美术史上唯一大著述”,甚至“宇宙之大著述”。他呼唤“则其作者之名姓与著书的年月、当为唯一考证之题目”,批评了索隐影射和自传说,具有开创意义。
新红学派代表人物为胡适、俞平伯、周汝昌。胡适于1921年写了一篇《红楼梦考证》,次年,又写了《跋〈红楼梦考证〉》,抨击以蔡元培为代表的索隐派红学,开辟了《红楼梦》研究的新天地。“无论是拥护新红学的人,还是反对它的人,几乎都不否认这样一个论断:“作为新红学的开山鼻祖,胡适是20世纪红学史上影响最大的一个人。1961年,胡适说,40年来新红学的发展,只是作者、本子两个问题的新资料的增加而已。而今,80多年过去了,这话似乎还没有完全过时。就拿红学界名望最大的周汝昌、冯其庸二公来说,周老自然是公认的真正继承胡适的‘集大成者’,无论新红学的优点还是缺失(如贾曹互证),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地继承下来了;冯公也是啊,冯先生在其整个红学研究中,以作者、版本研究分量最重、贡献最多,近年又多次强调要在作者、版本、文本三个方面多多用力———他们不都是在沿着胡适开创的路前行吗?”(宋广波《用历史的态度评价“新红学”》)
毛泽东评红自成“一家言”
毛泽东喜读《红楼梦》,从少年到晚年,终生不辍。其藏书中《红楼梦》就有线装木刻本、线装影印本、石刻本、平装本等二十多种不同版本。他爱说的名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等也出自《红楼梦》。毛泽东说:“《红楼梦》我至少读了五遍……我是把它当历史读的。开头当故事读,后来当历史读。”他不光自己读《红楼梦》,还劝别人读,他对贺龙说,没看过《红楼梦》,不能算是中国人。又对许世友说,《红楼梦》要看五遍才有发言权。毛泽东认为曹雪芹写《红楼梦》,意在“补天”,是补封建社会的“天”。而在客观上达到的艺术效果却是“悲凉之雾,遍被华林”。
毛泽东不是红学家,评红却自成“一家言”,而他用评论《红楼梦》做出的大文章,是所有红学家不敢想、也想不到的大手笔。1954年江青向毛泽东推荐了两个“小人物”李希凡、蓝翎批评红学“大人物”俞平伯的文章:《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评〈红楼梦〉研究》,毛泽东很感兴趣,遂写下《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给中央政治局和其他有关同志,一场批判胡适派资产阶级唯心主义的运动从此展开。
批俞平伯不过是点燃导火索,目的在于引爆批判胡适。胡适身在大洋彼岸,对此看得十分清楚:“俞平伯之被清算,‘实际对象’是我———所谓‘胡适的幽灵’!”他随即又为许多朋友学生担忧,“因为‘胡适的幽灵’确不止附在俞平伯一个人身上,也不单留在《红楼梦》研究或古典文学研究的范围里。这‘幽灵’是扫不清、除不尽的。所苦的是一些活着的人们因我受罪苦!”俞平伯所受的“罪苦”不在躯体,而在心灵,不然他就不会在即将撒手人寰之际,仍用颤抖的手写下这样的遗言:“胡适、俞平伯是腰斩红楼梦的,有罪。程伟元、高鹗是保全红楼梦的,有功。大是大非。”“千秋功罪,难于辞达。”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相反,李希凡和蓝翎受到追捧也不难理解,尽管二人当年志同道合,后来分道扬镳,原因一言难尽,但当时成为偶像,则是人同此心。李希凡、蓝翎成为当时小说批评派的领军人物,刘大杰、何其芳、蒋和森亦有重要作品发表。至于日后的泛政治化批评,则表明红学已误入歧途。到了上世纪80年代,小说批评派论著出版呈逐年递增趋势,至今活力不减。
文\本刊特约撰稿 陈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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