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3月20日,无锡第二十一期“周末大讲堂”活动,中央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白岩松为无锡市民开讲《中国与世界》。“周末大讲堂”举办以来已成为无锡市民接受新知识、开阔新视野的地方。 中新社发 盛国平 摄
幸福并未随着你得到的东西如期而来
记者:十年前您出版了《痛并快乐着》,书名是一种很肯定的状态。十年之后在不惑之年,您出版了《幸福了吗?》,书名却表达了一种疑问和困惑,十年之间从肯定到疑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
白岩松:我觉得十年前这种坚定,既是属于我自己,也属于周围的环境。那时候我刚刚过了三十而立的状态,电视也只做了七年。痛苦也好,快乐也好,都非常直接、具体。又是十年过去了,我觉得并不是因为感受迟钝了,是更敏锐了,那么能够确定的东西反而不像十年前那么明确了。我发现岁数越增长,其实惑的东西更多。《幸福了吗?》这本书光封面跟封底就有四个问号。
写一本书当然不仅仅是写自己。这本书我不过透着自己写这十年,这个时代,包括写你。所以我最高的期望就是,有人问我:“你期望我们在这本书里能读到什么?”我说:“读到你自己。”
记者:那么在您看来十年里这个时代有什么变化?
白岩松:十年前的时候,中国依然处于一个初步完成物质目标的年份。而到现在,改革走了32年,有些东西我们已经得到了,但是你原来期望的那种幸福并没有随着你得到的东西如期而来。
十年前中国是一个追赶者,现在已经追到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我在为节目写讲稿的时候也谈到:为什么中国成为世界第二之后我们没有看到欣喜若狂?没看到所有人的骄傲?从2000年到现在又一个十年过去了,一定会有相当多的人认为,那就是一个数字。世界第二并不能跟我们每个人的笑容和幸福挂钩。我自己发明一个词,似乎到了一个时代的“折返点”,你要重新回去寻找一些东西。从个体来说会想:我开心么?幸福么?对于一个时代来说更大的命题就是,我们究竟要什么?
中国过去所有的目标都是能用数字衡量的,而温家宝总理提出的“尊严”,是第一次提出了一个明确的、没法儿用数字衡量的目标。它跟每个人的幸福有关,跟民主自由、体制改革、环境、脚步慢一点等等紧密相连,这就是“折返点”。我的书很明确,当我确定了“幸福”和“信仰”两个字之后,就有底了。
记者:那你觉得幸福的概念到底是什么呢?
白岩松:我们曾把开心、刺激、舒服、得到等欲望的满足当成了幸福,但后来发现不是,它只是幸福的碎片。我觉得幸福必须是整体的、抻长的、平静的、有安全感的,内心有感恩的感觉。有几个人敢跟我说他拥有持续的平静和安宁?享受生命中的一切细小的开心和快乐?有信仰?这是我自己的困惑,作为一个新闻人,这也是一个时代的命题。
记者:那么幸福一定与信仰有关吗?
白岩松:我总是隐隐地觉得两者是有关系的,而且是成正比的。但是请注意,我在中国谈的信仰并不仅仅是宗教,因为中国千百年来的信仰也不是用宗教作支撑的。中国是儒释道杂糅,然后变成爷爷奶奶的故事、唐诗宋词、行为举止等杂在一起变成的信仰,信仰的标志就是有敬有畏。现在大家没有底线,所以奶粉里会有三聚氰胺,宝马车撞孩子后会把车倒回去轧几遍。所以现在必须去重新建立信仰,但中国人的信仰是什么?大家各找出路,有人就找大师那儿去了,有人找到人民币那儿去了,还有权。
权是一个中性的词,看你拿它怎么用
记者:说到信仰,我在网上看到有人这样认为:信仰并不是一个不好的话题,但是现在谈信仰像是都市里高高在上的精英一族的闲愁,当你处在一个有利的地位,一切都得到了,什么都不缺的时候,开始热衷于对别人谈信仰。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说法?
白岩松:社会上一定会有一些人,不管是在精神还是物质的层面上先获得的,如果他们只满足于做一个既得利益者,不管别人,请问这样的既得利益者有什么意义?历史当中一代又一代这样的人都是如此,他革了旧时代的命,然后又被新时代的人革了他的命,那就是因为他屁股决定脑袋,只为自己着想。假如有精英这个群体,那他就该干的是引领者的事。
也有人这样问我,我们在现实中还存在着很多困难和问题的时候就谈信仰,会不会有绕道而走的意思?其实我在书里回答了,你要是奔向哪儿的途中,不是伴随着寻找信仰的过程来确立方向,你依然会走歪的。有的人会打着所谓信仰的旗号去干着满足个人利益的事情,所以信仰不仅提得不早,而是太晚了。
记者:很多人觉得谈不谈信仰都是有话语权的人在决定的事情,作为一个拥有话语权的人,你会怎么看待这个权利呢?
白岩松:我在书里也谈到,权就是一个中性的词,看你拿它怎么用。很多人会觉得话语权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权利,可是你以为这是在为自己谈吗?其实当你在提倡、寻找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是在为沉默的大多数去寻找。误解永远会有,很正常。
记者:实际上网络上很多人也在讨论这类话题,不少人认为声讨不法行为、追问名人捐款等热贴的出现,都是民间自发的信仰和道德重建的表现,您怎么看待这种来自民间的声音呢?
白岩松:总有人跟我说网络有魔鬼与天使的两面,即使我在网络上“被自杀”过,我也依然要捍卫网络天使的这一面。当更多的草根、沉默的大多数拥有话语权,他可以没道理,谁说一个人说的话非要有道理呢?人有说错话的权力,这样真话才能被捍卫。网络上有价值的声音是需要辨别的,但这是民主的重要开始,而且是中国民主的重要训练。另外,当更多的人提出道德重建的时候,我们也别全信,因为很多人对别人要求是很高的,对自己要求是很松的。所以真正的重建需要从自己开始。
记者:人有说错话的权力,你说错过话吗?
白岩松:在不同的人的眼里,我的话对错是不同的。同样一句话,两个不同的判断标准就是两个结果,我拿哪个标准来回答你?我们真正怕错的是属于新闻事实的问题。
你只能保证你说出去的是真话
记者:据说你在进入电视业的时候曾给自己写了一个座右铭“说人话,关注人,像个人”,十几年过去了,这个信条遵守得如何?有没有什么变化?
白岩松:十七年前我们这拨人创办《东方时空》,在那个时候这九个字很重要,因为要改变一套话语体系,要说人话,不是空话套话。如果现在还扛着这九个字的话,那是中国新闻界的耻辱。当然,过去了十几年,不意味着中国新闻界或者说整个社会都开始说人话了,不意味着不该确立新的目标。2008年我四十岁,我提出“捍卫常识、建设理性、寻找信仰”。我只能说给我自己,当然它绝不仅仅属于我自己。
记者:主持人也许是最有可能遭遇说空话、套话、奉承话的,这会对你形成困扰吗?
白岩松:对不起,请告诉我这17年我哪些时候说的是空话、套话和假话?你认为你没说过空话和套话吗?换一种说法可能是准确的:不是所有的真话我都说了,但是我说的都必须是真话。做了17年的主持人,所有的稿件都是我自己写的,说哪些话都是我自己决定的。关于空话、套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你真心说的话他觉得是空话。有一天有人给我发了短信:请问你每天说的话里有多少是假话、言不由衷的话,真话占多少比例?我这么回的:我对这种凭想象而臆造出来的假问题毫无兴趣,玩左或玩右一样的可笑和可耻。
记者:像你这样善于应对、善于表达的一个人,会不会有无语的时候呢?
白岩松:我经常无语啊。你想说的真话并不能够都说出去,你只能保证你说出去的是真话,这本身就是一种无语的状态。但无语之后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放弃,还有一个就是如何让自己下一回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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