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康简介
1968年出生于北京。编剧。作家。大学本科在联大航天工程学院电子系读计算机软件专业,研究生在哈工大管理学院读技术经济专业。著有长篇小说《晃晃悠悠》、《支离破碎》、《一塌糊涂》(合称“青春三部曲”)、《在一起》、《激情与迷茫》、《心碎你好》、《奋斗》(后拍成电视剧)。随笔集《鸡一嘴鸭一嘴》、代表剧本《大腕》、《北京风情画》等。在2008年先后出版了纯理性新作《口吐莲花》,中短篇小说集《过山车》,散文集《愤怒与柔情》。2009年出版了最新随笔集《打捞闪烁时间》。2009年11月《奋斗》续集《奋斗乌托邦》出版第一本,后面的还在继续写着。
●记者印象
中规中矩的自由主义者
这次采访也很独特,是在天津音乐厅的舞台上,在钢琴家黄雅蒙时断时续的琴声中。而采访的对象是石康,一个写出了为众多80后所热捧的小说和电视剧《奋斗》的作家。此次来津,他既不是签名售书,也不是到大学里演讲,而是在音乐会上讲解舒曼和李斯特的浪漫主义音乐。
9月11日下午,石康和女钢琴家及丈夫一行三人从北京赶来,4点钟便开始走台。在这场“舒曼与李斯特对话”的钢琴独奏音乐会上,他作为主讲人,让音乐“亲近”大众。于是,在他“走台”的空当,我们就在台上开始了访谈。
从《晃晃悠悠》、《支离破碎》、《一塌糊涂》一直到大红大紫的《奋斗》,石康文字给人的印象多少有点玩世不恭、自贬灰色的感觉,看他的博客,对当今社会上的一些敏感问题,尤其是关于穷人、富人的思考,又有着相当的深度和责任感。原以为,这个极具个性的家伙一定是不太靠谱、不会和媒体好好说话的,没想到恰恰相反,与我们面对面的石康还是相当地配合并且直抒胸臆,真诚且平和。
当我对他说,之前看你的小说和电视剧,以为你是一个个性很张扬、自由主义的人。今天见到你,发现你其实是一个挺中规中矩的人。
石康笑答,自由主义者都是中规中矩的。
我问他,最近张艺谋拍《山楂树之恋》选女演员时说,现在清纯的女孩儿已经很难找到了,你怎么看?
他脱口而出:我觉得是张艺谋身上清纯的东西没有了。
我问他,这句话是否可以写进报道?他说,没问题。
笃定,自信,这就是如今走过不惑之年的石康。如今他每天要花6个小时来读书,读的都是政治经济学一类的大部头。他还时常忧思一些“重大问题”,他在博客中写道:“今年中国天灾人祸不断,政府忙救灾,老百姓忙着避难、逆境生存与捐款,我看到拆迁还是一如既往地进行,谁都知道这是极端不义的行为,矿难没完没了,人人都可看出这可以改进,但至今这件事情也没有办……”
那么当年呢?让我们看一段他当年的文字:“我三十一岁,我读书,我睡眠,我写作,我厌倦,我坐立不安,我四下走动,我探头探脑,我漫不经心,我无聊至极,我孤独寂寞,我单调乏味,我不值一提,我的生活支离破碎……”
我说,从文字上看,印象中的石康变了。而他说,他没有变,有些人从《晃晃悠悠》中看到的是颓废,而在他的内心,却一直燃烧着奋斗的激情。
也许,这就是真实的石康,在貌似“支离破碎”的文字底下,胸中的火焰从未熄灭过,作家的责任感始终沉甸甸地存在着。
当晚,天津音乐厅的上座率不太理想,先于钢琴家走上台来的石康毫不掩饰他的失望。然而当一曲结束,他再次走上台来的时候,他说他为天津观众有如此高的音乐修养所感动。当钢琴家的指尖触动了琴键、舒曼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时,整个音乐厅鸦雀无声,连那些坐在父母身边的小孩子也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几个乐章中间的停顿处,全场没有一丝声响,直至全曲终结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于是,石康讲起了他对古典音乐的理解以及他自己和音乐的故事。
许多人不知道,以电视剧《奋斗》火起来的石康,想当年也曾痴迷于弹吉他玩流行音乐,不料自己没玩出什么名堂,同学老狼却因一曲《同桌的你》而大火特火,于是,他扔了吉他埋头写作,并且在好友的引导下开始喜爱古典音乐。他说,有一次他从厦门开车回北京,一路上听他喜欢的歌手王菲的歌,当听到差不多二三十遍的时候便再也听不进去了,而西方的古典音乐却能让他百听不厌,沉醉再沉醉。有一天夜里,他听肖邦听了8个小时,竟然边听边哭,哭了4个小时,那种浪漫到极致的感觉让他灵魂出窍……
他站在台上,像是站在熟悉的朋友们当中,从容随意地“说话”,一点也不秀,一点也不煽情,没有抑扬顿挫,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观众完全被他讲的歌德《浮士德》中魔鬼与天使的故事吸引住了。
许多人都想知道,《奋斗》背后的石康曾经有过怎样的奋斗?剧中让人眼前一亮的那个女孩儿米莱是他生活中的朋友吗?传说中的《奋斗》续集又为什么迟迟不见出笼?
●访谈录
记者:我很好奇一个作家为什么会大老远跑来为一个钢琴家讲解,应该说这是挺新颖的一种形式。
石康:主要因为我们是朋友,我和加伟、就是黄雅蒙的丈夫从小就是朋友,最早是他拿了一堆CD给我听,告诉我古典音乐有多好听。1994年,我写的第一部电视剧《天生我才》赚的稿费,一共是32000元,我就用来买了一套发烧音响,全花光了。就是觉得好听。
记者:当年你写的小说《晃晃悠悠》、《支离破碎》、《一塌糊涂》我都看过,挺另类的感觉,之后再看《奋斗》,好像你一下子变成主旋律了?
石康:《奋斗》不能算是主旋律,主旋律是《唐山大地震》,对主旋律一般的定义是好人好事,《奋斗》里的人不大算是好人。
记者:你是60后,为什么你写的《奋斗》这么受80后的欢迎?
石康:我觉得,娱乐其实是不论年代的,比如我们看一些中外作品,有的作者都死了一百多年,但我们还在受他们的影响。这就看对你是不是有一种心灵的共鸣。
记者:很多读者都想知道,生活中的石康大致都是怎么过的?每天都在写作吗?
石康:我主要都是在阅读和写作。其实我和大家一样,一天三顿饭,不过我可不是宅男型的,我比较喜欢运动,每天都花一些时间在运动上,像网球、台球,我在家里就支了一个台球案子。
记者:赵宝刚曾经邀请过你来写电视剧《红楼梦》被你拒绝了,为什么?
石康:我觉得那种东西费了好大劲,而写出来多半是不会受欢迎的,我就不会去接那个活儿。我觉得一个作者,你写自己能够把握的,你要理解你写的是什么东西,你投入多大精力能获得多大收获,这都是能计算出来的。像《红楼梦》这种戏,性价比是不合理的,它的价钱没有那么高,但你写它却要费很大的劲。如果稿费都是一样的,我宁肯去写容易一些的东西,我觉得大家都会这样选择。
记者:说到电视剧《红楼梦》,你说它就是一个在大家庭中如何为生存而奋斗的故事?
石康:对,其实它就是一个生存策略剧。我觉得一部作品,要有它的当代意义才能为人所关注。比如你讲了一个考古学上特别古老的故事,可能关注的人就特别少。为什么要写过去的故事?就是要借古喻今,《红楼梦》如果能够做到借古喻今,把它的人物拿出来与现实中的人物对应上,才能产生传播效应,才能给更多的人提供娱乐。而你现在演的就是一个古代富人的生活场景,古代富人与现代富人没有什么关系,古代富人一家子都是住在一起的,现代富人一家子都是分着住的,它的礼节、礼仪都是不同的,与现代人找不到共同点。
再说,《红楼梦》的读者比一般书的读者要多得多得多,但信息的源头却是五花八门的,他不一定都读了原著,也许他读的是连环画,他看了一个香港的三级片,总之都与《红楼梦》产生一个信息链接,他认为这个《红楼梦》就应该是这样的,这个看法太多了,太难统一了。无论哪种看法都取得不了绝对优势,所以就干脆说它是错的吧,基本上都能被认同。
记者:你《奋斗》里的那些年轻人的原型是从哪来的?
石康:都是从生活中来的。现代戏比较难写,就是现代人很难了解,现代人除了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与古代人一样的性格、趣味、个人爱好之外,现代人还有他们自己的专业,一个编剧写一部现代戏,十几个人物就要有十几种专业。而写古装戏不用,古人没有什么专业。作为一个编剧,你要写一部现代戏,就要花很多工夫去了解很多专业,比如银行家、建筑家等等。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写现代戏。
记者:很多观众都喜欢《奋斗》里的米莱,这个人物有原型吗?
石康:没有。这是一个商业形象,因为大家需要梦想,就塑造这么一个人物满足他们的梦想。
记者:说到奋斗,你对现在年轻人有什么要说的吗?
石康:没什么要说的。我觉得一个人不可能去当另一个人的老师。中国古人不是说过吗,闻道有先后,你只是先知道,或者后知道罢了。对一个人来讲,你可能是先知道的,但对一个年龄层的人来讲,不一定你就比他们先知道。
记者:我觉得你从《晃晃悠悠》到《奋斗》,至少从作品上看,你的人生有很大的改变,你以为呢?
石康:作品上是的,但本质上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在我写《晃晃悠悠》那个时代,生活比较压抑,那么现在生活到了一种新的时代了,你就会表现出一种新的样子,是与时代相关的。人是被社会塑造的,你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办法让自己改变。
记者:我觉得你现在很像《奋斗》里的陆涛,亦正亦邪。与你早期的作品带给我们的形象全然不同。
石康:其实是一样的。我们自己也有高兴和不高兴的时候,你自己若有机会去看自己,你也觉得不会像是同一个人。人的范围是很大的,没有一个统一的人,每一个时刻都会展示出自己不同的侧面。
记者:那么你还在写什么新的作品?
石康:就是还在写《奋斗》续集,接着写这些人的故事,没写完呢,一半都没写到。另外,我从2000年就开始写一本科幻小说,已经写了10年了。我每天以阅读为主,基本上是阅读6个小时,写作两个小时。这两年主要是读一些政治经济学方面的书,从亚当·斯密开始。(记者插话:所以你现在变得深刻了)经济学并不深刻,我觉得它们都是工具,知识不分深和不深,都说懂哲学的人就深刻,哲学是从事情的最基本面去讨论,我们现在任何一个话题都包括至少五个哲学观点,哲学并不是深刻的。
记者:任何一个话题都包含五个哲学观点?比如说——
石康:仔细去想,比如折中主义,比如你是一个激进主义者,比如你在你这句话里有实用主义、工具主义。也许不止五种,我说五十种都不新鲜,它会把你的话语分成各种的倾向,非常细小的倾向,这就能形成一个哲学流派。
记者:可是,这些都是逻辑思维的内容,而你写小说和剧本是需要形象思维的?
石康:我觉得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是不会分那么清楚的,就是人的思维方式嘛。人的思维方式有归纳总结法。你说这个人没逻辑,没逻辑是不能活的,没逻辑的人也要先拿了牙刷挤了牙膏再刷牙。他不能拿起牙刷“嗖”给扔了,那就是疯子了。实际上,我们都是在逻辑下生活。
记者:你和主流的文学圈,像作协什么的有联系吗?
石康:从来没联系过。
记者:你很有个性,可你和韩寒又不一样,你是属于大一号的韩寒?
石康:我不是。韩寒、郭敬明他们都是偶像,你看我长成这样能当偶像吗?(笑)
记者:网上有人拿《奋斗》和《蜗居》作了一个对比,说《奋斗》是一个老男人写的浪漫主义的奇幻故事。你接受吗?
石康:那个我也看了,我觉得他说得是对的,那是一个很好的解读角度。
记者:能讲讲你的奋斗吗?从表面上看,上大学,读硕士,当作家,似乎是一帆风顺的?
石康:我的奋斗不是一帆风顺的,在很多年里我努力奋斗却没挣着钱。在我们的社会里,需要有钱才能在社会上活动,挣不着钱就不能算成功的,只是能活下去而已。
记者:你给电影《大腕》写剧本的时候稿费是5万元,写《奋斗》时变成数十万元,在写《奋斗》火了之后,有人说你已经完全商业化了,在各种公开场合张口就谈钱,这样会不会有不太纯净的写作心态?
石康:我觉得,写作心态还是一样的。我发现一个问题,就是作家也需要钱。但是社会上的声音却说作家不需要钱,就是越穷写得越好。但是你要知道,一些在20年前和我一起写作的很多人,都是因为太穷了,根本就没办法写作了,只好去干别的了。我认为,支持作家不停写作的和支持农民不停种地的、支持公务员每天去按时上班的都是一种东西,那就是报酬。对作家来说,当然挣得越多越好。你不能说作家挣得一多,就写不好了。你不能说种水稻的科学家袁隆平挣钱多了以后,就不好好搞科研了。
记者:可是你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就不怕有损自己的公众形象吗?
石康:我不是去宣布一件事,只是把我看到的事实说出来。因为我没有看到不为金钱去奋斗的。当你这个工厂宣布不发工资了,这个工厂就倒闭了。如果你说你不为金钱奋斗的话,那么老板就是不发工资了,这个工厂还应该运转得很好才对。
记者:听说,你的《奋斗》续集给你带来了上千万元的进账,是吗?
石康:(笑)又说钱了,但这些钱并没有一下子全进,有一部分是预付,而是你的写作进展到哪儿了,就付一部分。原来说是明年能完,但可能完不了,也许要到后年。主要是太难写了。书是三到四本,先出来了一本,后面的几本还没写。
记者:迟迟没有写出来的原因是什么?
石康:主要是被新出现的现实问题拦住了。奋斗,你要讲一个故事,实际上是一种不太艰苦的奋斗,我们突出的是一种奋斗精神,就是说当你有了理想的时候,要通过奋斗去实现你的理想。或者说即使实现不了,你也有一个奋斗的过程。要说《奋斗》续集,其实我已经大致写了一遍,第一稿已经写完了,突然这个社会就出来一种声音,也是80后发出来的,说奋斗没用,奋斗了半天也还是买不起房子,尤其是大城市、包括中小城市的房价涨得太快了。那我就不知道该写什么了,哥们儿,当奋斗没用的时候,那我们还奋斗什么呀?还不如躺在家里睡觉呢!这个社会现实让我没办法把续集推出来。我若照老样子写出来,年轻人就会认为你是在说瞎话,人家奋斗了,不要说理想,连现实都达不到。
这时候我就想,要调整一下主题,但主题写什么好呢?我也不清楚。其实现在我也想好了,就是给奋斗再换一个新的定义,就是当你在不可逆的情况下,比如再奋斗我也买不起房,在这种情况下,我也能通过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在工作和生活中得到快乐。我们管这个叫奋斗。
记者:你所写的《奋斗》,你作品中的这些年轻人,大都有不错的家庭背景,甚至相当富有,那么这个奋斗不是年轻人那种纯粹的白手起家的奋斗?
石康:对。因为对于那些靠白手起家奋斗的年轻人,从个人创作的角度讲,我们没有任何办能法帮助他们,所以我们写的人物,只能写这种社会中上产阶层的。如果这些白手起家的年轻人不幸出生在远郊区县,或者大山里,我们没有任何办法能帮助他们。谁能帮到他们?只有国家。国家通过二次分配,收富人的税来给这些山里的孩子,给他们机会和保障,让他们也能像城里的孩子一样,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奋斗。
很多人说,我通过努力获得成功。哥们儿你想想,我大学毕业学的是软件,研究生学的是经济,我生长在北京,我很早就会用普通话来说话,我又看了3000多本书,一般人怎么来跟我竞争啊?我自己的努力又占了多大的分量?因为你的环境好,你才有机会获得这些东西。并不是我能力强,我会奋斗,而是我的运气好。一个农民,他跟我在一起,他脑子比我聪明十倍,但他不是北京人,他连课本都没有,他怎么跟我去竞争啊!当我用先天的优势,去说山里的农民:你不努力,不奋斗,这合适吗?你应该把你得到的东西拿出来一部分,分给他,把他变强一点,这样大家才能形成一个竞争。
说到人的自由,本质上,我们每一个人就与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是一样的,生而为人,必须得死吧,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不可逆的,其他的,都是工作生活中一些很小的细节。当我们面对一个必死的命运的时候,你用什么心态来对待它。当我知道在未来的20年或者30年后,我必须得死了,那么我现在就可以自杀,我可以死,我也可以好好奋斗,或者干脆就瞎胡混,我可以有很多选择。这时候,你要选择一个最适合你的方式,用一种良好的心态来面对你的命运。我在骨子里认为,成功的人不过就是运气好而已,所以我并不是太看重输赢的。我更看重的是你做每一件事的过程。
人是这种动物,你过了一种生活,你就没法过另一种生活。
作者:张星 摄影 刘耀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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