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我和主旋律没有利益关系
【先锋语录】
★我永远不会像有些导演,以艺术的名义自绝于人民。
★这是个人们都忘得很快的年代,那我们就活在当下吧。
★创作是自然的分娩,不是说今儿晚上咱俩就得怀孕,这是很难的。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白瀛、杨梅菊发自北京 《唐山大地震》北京首映,来了近三百家媒体,长枪短炮密密匝匝,闪光灯噼里啪啦简直睁不开眼睛,冯小刚疑心自己走进两会会场,很是受宠若惊,谦卑极了,“第一次见这么大场面”。下面就笑了,都和冯导交过手,知道他说话也就“听一舒服”。况且,他的自谦,怎么听都有股一雪前耻的扬眉吐气。
2006年,冯小刚拍了《夜宴》。他说:“这是个势利的社会,你跟它较不过这劲来。”
2007年,冯小刚拍了《集结号》。他说:“电影就是这社会的一段盲肠。”
2008年,冯小刚拍了《非诚勿扰》,他说,其实就给观众的一针麻药。
他也曾说,在中国电影的丛林里,我不是一只沉默的羔羊,而是一头饥饿的狼。
如今,他拍了主流片《唐山大地震》,冲刺5亿票房,却明显乖顺许多,看上去也不再饥饿。
与意思比有意义重要
冯小刚说,他是个极爱动感情的人。体现在《唐山大地震》里,便是眼泪,眼泪,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据说,影片最高的一个高潮,徐帆给张静初下跪的那段,就拍了三天,冯小刚从监视器后面出来说戏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他把自己先感动了。
《国际先驱导报》:你在片场眼圈经常是红的?
冯小刚:不光我,演员们都是。因为一开始一直在人物的状态里。徐帆说,咱们就把道歉的戏放在最后拍,也不要拍好多遍,毕竟第一遍才是最发自内心的。所以我就多摆了几台机子,说一遍就过。张静初站在那儿,我原来跟她说,尽管决定推开回家的门,但是走进家的时候,看到母亲的时候,你真的就是原谅了吗?你看到母亲,但是心还凉着呢,你还想要问问她,还想说你为什么不要我,这个问题折磨了你几十年,所以母亲说我给你道个歉的时候,你回过头来,镜头慢慢转过来,你不用有任何的表示,你看她说什么。可是徐帆真的“啪”往下一跪,那番话一说出来以后,我在监视器后边,哎呦,就能感觉到,哇,所有的人,全都……就看着张静初,不由自主地被这番话给拽过来,摄像机就跟着,跟着,张静初就走过来,跪在面前。其实在之前,静初一直在问,我该怎么样,才能原谅抛弃过自己的母亲?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我,困扰着编剧,但是当母亲的一番话说出来之后,一下就感觉这个问题不是问题,它就应了那句“亲人永远是亲人”,这个冰山“啪”——就融化了。这就是血缘的力量。
Q:你对于这部电影的个人感受?
A:挺暖的,拍的是苦难,但不是说我就寒了心了。灾难把人性逼到这么灰暗的角落,这么一个绝境,亲情被撕裂,整个电影看完了拍完了,我觉得是暖的,其实整部电影一直在修复被撕裂的亲情,我是怀着特别大的善良的愿望在拍灾难,在拍这部电影,做这样一个事儿,我觉得特别舒服,温暖。
Q:这部电影,你的终极表达是什么?
A:可以这么说,我认为有意思比有意义对我来说还重要。这个电影观众看完了,别人问他怎么样,他说有意思,我觉得这个是一个很好的评价。我们生活中接触,咱们俩认识了,别人问我他怎么样,我说他挺有意思的,是一个有意思的人,我觉得这是我对这个人非常好的评价。
其实这部电影就是在说老理儿:亲人永远是亲人。
植入广告:我不是利欲熏心
Q:既然强调亲情,为何要植入广告?
A:人置身于一个环节,必须以服从规则为前提,我以前也说,自己为广告的事儿拍过桌子,现在看来别人以为我讲段子,说我变了。我是变了,但不是利欲熏心,而是认识到,再怎么抗争,你抗争不过规则。我也说那广告部小姑娘泪眼汪汪你忍心她失业?我只能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把广告降到最少拍得最自然。
Q:那你一直强调的票房呢?
A:其实我说票房,并不是在说钱,我早过了满眼是钱的时候,而是因为,这是最直观最通俗的衡量标准。如果说这个社会,口碑是大家普遍接受的衡量标准,那我肯定就喊,我希望口碑达到九点九(满分十分)。
另外,既然唐山出了一半的投资,我当时也跟中军、中磊说,这事也不能做一个商业上的选择,我怀着最大的诚意去拍这个电影,出来的市场是什么结果,那取决于观众,因此你们也要有不惜赔钱的准备,他们也同意了。当然我现在拼命地喊五亿票房,其实我的想法就是说,五亿票房就证明观影人次得在两千万以上,(我希望)更多的人去看这个电影。
Q:这两年主旋律电影其实是在走商业化道路?
A:我没有把它当主旋律来拍。因为有的时候说,经常是有一个重要的节庆,我们习惯了要抓创。其实我觉得创作是自然的分娩,不是说今儿晚上咱俩就得怀孕,这是很难的。其实小说我看了,在唐山电影局找我之前,我看了这个小说就挺想把它拍完的,但是我觉得投资太大了,当时想有点不现实。所以我早就怀上它了,然后赶上唐山有这么一个想法,我就借腹生子。
拍这么一个电影真是挺有诚意的,是不是主旋律,对我来说,我不用拿这个评职称。国营电影厂的人很不一样,拍一个这种的得了奖,解决职称,解决房子,我不用考虑这个。我跟主旋律之间没有利益关系,如果我说我拍的这是主旋律,那只是我一种很自然的事。
我和观众之间有个通道
Q:其实《余震》这个题目似乎更符合这部电影。
A:当然从电影本身来讲,是《余震》更合适,但是从影片的起意来讲,是唐山政府投资一半,他们希望能够有唐山这两个字,还是唐山大地震,另外我觉得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影片本身的内容。实际上电影拍的是困境,母女陷入巨大的困境,每个观众现在内心深处都有大大小小的困境,我也会有,我相信你也会有,你的生活、压力、种种,所以,当电影的困境被解决的时候,观众的内心会有一种释放,看剧本还是看小说的时候,我都有这样一种信心,足够引起观众内心深处的触动,现在看,已经达到这个效果。
Q:可能有人会说,通常从文艺批评的角度来说,一个困境被这么轻易地解决掉的时候,作品会流于浮浅?
A:但是我的个性,还是期待着他们能够从困境里走出来。拍这么一个电影还不能机关算计,我觉得就是要凭着自己的感性、直觉。李元妮这一家人承受的苦难已经是太大了,所以我本意上还是希望最后他们能够走出困境,就是说大家看完了会哭,但是哭完了还是对生活抱有一些希望,这就是本能的一个愿望,所以这个电影的结尾,我跟小卫(编剧)说,一定要有母女的重逢、谅解。
Q:情绪的宣泄可能是一种表达,但是电影本身是否应有更高的期待?
A:这话听着就矫情,真的,这样想的人和我肯定不是一路人。我永远不会像有些导演,以艺术的名义自绝于人民。相反,我觉得我和观众之间有个通道,这个通道很畅通,其实就是情感。我当了导演就比你层次高、就比你认识深刻,就比你优越?这是扯淡。你有这个想法就是肤浅。
不需要炒作,只是容易愤怒
Q:你的梦想就是有生之年拍《温故1942》,《集结号》里面有那么一点影子,《唐山大地震》是讲灾难,就目前情况看,《温》可以实现多少了?
A:它们其实都是讲民族的心灵史、灾难史,唐山大地震是天灾,1942是人祸,目前来看,拍天灾可以,人祸是有难度的。
Q:这个难度是外在的还是来自于你个人?
A:拍人祸,我本人没有问题。通过上有问题。环境上有问题。我以前说过,原来中国电影环境一直是在一步步变宽变宽,后来到《色·戒》就一下子收紧了,从窄道变成钢丝了。现在……还是在逐渐改善吧,现在的电影局领导那边,(张)宏森本身就是写东西、写剧本出身,他也比较了解创作人员的诉求,只不过我们现在都在一个比较大的意识形态底下,不要说我们,其实你们搞文字的也都是一样,我们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整个来说,我觉得时代还是在进步,环境肯定不是越来越紧,而是越来越松。肯定不是说能跑起来,而是小步小步地走,有时候,过分较劲,也未必好。
Q:退休之后人们再说起冯小刚,你希望他们记得什么?
A:他们应该都忘了吧,这是个人们都忘得很快的年代。刚粉碎“四人帮”那会儿,一批导演拍了那么一批家喻户晓的电影,给人心造成了多大的震撼啊,可到今天就是给忘了。电影不是一个真正要留住的东西,那我们就活在当下吧,影片的生命力就活在当下就够了。不要一百年,只要二十年,就给忘光了。
Q: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么淡然?
A:那时候不是年轻嘛,况且当时电影的大市场是买他们的账,像咱这种野孩子没地儿撒欢儿你又进不了象牙塔啊。这么多年了,没有一回大家会看好我的电影,可每一回,观众都给我撑场子。中国导演里,我不觉得还有谁像我一样,票房上没有败过一回。我知道很多人觉得,我就是卖出10个亿,也不行。在电影圈里,我两头都不占:第一不是世家出身;第二不是电影学院出来的人。看看这么多年他们给我定的调——“没天分的人”。后来我也是逆风飞扬逆流而上,才在市场和票房上杀出一条血路。别人说我没天分,我认了,瞧不上我,我当年着急委屈,现在没心思在乎,其实大家各有各该走的路,有些人就适合野路子,有些人还是待在象牙塔里靠谱儿。每个民族,都会有这么两三位爷,国家再穷也得养着。其实各有各的道,各有各的光环。是哪个林子里的鸟就踏踏实实地在哪块林子里栖着,飞出去玩一圈,临了还得落回来。
Q:你也是真性情的,很多人觉得你放炮炒作。
A:其实我是这样说,我不需要再炒作了,我事儿实在太多了。其实我就想讲一理。有时候讲理的时候没有采取一个心平气和的方式。我会说着说着比较急,当我觉得对方不跟我讲理的时候,我比较容易愤怒,因为你一不讲理,会把我身上比较混蛋的东西勾出来,但大多数时候其实我不希望这样,我就希望咱大家坐在这儿,你把这道理说得我心服口服了。其实当一个人指责你的时候,有两种,一种没有太大的恶意,还有一种憋着坏,起码这个我分得清楚,前者我愿意倾听,因为对我是有好处的。但是你千万别想着对我使坏,因为你可能发现我比你还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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