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的地位无可取代
水天中(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从20世纪80年代到21世纪初,吴冠中一直是美术界瞩目的人物。这除了他绘画创作上不断出人意料的变化之外,还由于他的艺术思想、他所发表的文字和言论引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艺海波澜。吴冠中实际上是以画家和评论家双重身份在中国画坛活动的,在近半个世纪的中国美术家中,写作数量之多和写作影响之大,当以吴冠中为最。
阅读、思考和写作,是吴冠中自幼养成的习惯。实际上他对阅读和写作的兴趣,比他对绘画发生兴趣的时间更早。他在上学期间和走出校门以后,一直以思想的敏锐、深入和表达的迅捷、流畅而获佳评。但吴冠中的论说在美术界之广受重视,并不在于文笔的流畅和优美,而在于他总是一针见血地触及当代艺术的要害,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剖析问题实质,提出自己的看法。这在博得赞赏的同时,也让固守传统习规的人为之愕然。如吴冠中提出“风筝不断线”,质疑“内容决定形式”,为抽象美辩护,以及冒天下之大不韪抨击以笔墨为评鉴绘画的唯一标准……这都是他在艺术实践基础上深入思考的结果。由于他所关切的这些问题牵涉当代美术的基本规范和基本价值,必然引起有关方面的激烈反应。
吴冠中论说艺术的文章不是学院派引经据典的“论文”,而是针对当代中国艺术的现实境况对同行提出的“忠告”。他关于现代绘画的存在理由、艺术的传统与创新、形式对于绘画的意义等方面的论述,有一个共同的出发点,那就是在掌握世界艺术潮汛的基础上,立足现代中国,清醒估量当代中国艺术的得失,企求中国艺术生面新开。由此出发,他为“中国现代艺术的开拓和挺进”大声疾呼。例如他关于在美术创作中“内容决定形式”的质疑和对“形式美”的提倡,是针对20世纪50年代以来以图解、说教代替艺术而形成的流弊;他提出“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是针对许多中国画家以技法程式的模仿代替“比雅颂之述作,美大业之馨香”的精神追求;他对中国现代绘画名家的直率评说,是针对当代中国艺术批评的欠缺和中国文人“为贤者讳,为尊者讳”的痼疾;他逐字逐句译述《石涛画语录》,是针对今天的泥古不化,寄希望于借古开今,重振中国艺术的创造精神……这些出自艺术实践的见解,包含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我曾在一篇文章里提过,如果以教科书的标准去衡量吴冠中的文章,会找出许多论证欠充分、推理不严密的地方,许多批评吴冠中文章的人就是这样做的。但如果看文章对突破美术习规的定势、拓展美术家思路所起的作用,在20世纪后期的中国美术理论领域中,吴冠中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他的特殊意义是开辟了一条跨越传统程式、融汇中西艺术的道路。
与一般观众的印象不同,吴冠中不是一个超脱、淡泊的艺术家。艺术史已经证明,仅仅从绘画作品推想作者的性格是片面的。在吴冠中内心深处,潜藏着执着、抗争和叛逆的种子。他公开承认自己是叛逆性格的艺术家——1995年香港艺术馆举办20世纪中国绘画研讨会,同时举办“澄怀古道——黄宾虹”和“叛逆的师承——吴冠中”两个展览。吴冠中对此表示:“我很乐意加于我的这顶‘叛逆的师承’的帽子,倒认为是桂冠,因我确乎一向重视师承中的叛逆。”由此可想而知,在报纸上组织专版对他讨伐,并不会达到预期的目的。吴冠中对连篇累牍的声讨的回答是:“我就这么想,这么说,也这么做!”
吴冠中是一个企图在新旧交替的时代保留自己纯真个性的中国文人,他的绘画作品和他的艺术观念,是他的艺术理想与20世纪后期中国文化环境既冲突又亲和的产物,是画家以个性化的方式,对20世纪中国画坛正面和负面各种挑战的回应。
他像一座高山
李磊(上海美术馆馆长)
吴先生是一个融汇中西艺术精髓的大师,他的艺术植根于中国传统的审美和艺术情趣,每一幅作品都是一首诗、一篇散文。吴先生的画和他的诗、文是分不开的,所以,我们看吴先生的画不仅仅是看画,还要看他画里的文。
跟吴先生接触,我记忆深刻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是2005年,我到上海美术馆后接手做吴先生的艺术展,一次我到火车站去接他,当时吴老看到我很高兴,他说:“你年纪很轻,能做馆长说明你水平很高嘛。”他也很风趣,对我说:“我办展览就像做喜事,你看我穿了一件红衣服。”他当天穿了一件红颜色的夹克。本来大家对大师是很敬畏的,言行比较拘谨,但是他的风趣一下就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后来他准备捐作品给上海美术馆,打电话给我说:“我要安排一些后面的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于是2008年年初,我来到北京,他告诉了我捐赠的想法,并且准备好了一个清单。他说:“我没有任何要求,我的艺术,一生都在追求真善美的真谛,我要让它们找一个好的归宿,能够让更多的人看到中国的艺术是有水平和高度的,我希望有一面墙,让大家看得到什么是好的艺术,我就非常满意了。”我觉得吴先生从来不说他的艺术作品值多少钱,他认为自己的艺术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还是国家的。我感觉他非常热爱国家和民族,虽然他没有什么很漂亮的话,但是他很实在,他觉得好的艺术就是要让大家看到。
吴先生去世后,人们对他的艺术思想、人文精神的评价会趋于客观,会更加重视和尊重他的艺术成就。就像一座高山,我们走得越远,他显得越高,且在心底愈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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