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争夺新型产业主导权的“战争”正在悄然展开。
11月26日,中国政府宣布到2020年,我国单位国内生产总值二氧化碳排放比2005年下降40%~45%,并把这做为约束性指标纳入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中长期规划。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的承诺显示了积极姿态。
此前一天,美国政府在同样问题上承诺减少17%。不过,这一目标仅相当于在1990年的基础上减少4%,与发展中国家对发达国家的要求相距甚远。
金融危机还未风平浪静,一个格外响亮的新名词已传遍世界,名曰“碳排放”。
12月7日至18日即将在哥本哈根召开的气候变化大会,被认为是继1997年在日本东京召开气候会议并签订《京都议定书》之后,又一次就“低碳经济”的“里程碑式的重要会议”。这次,在2012年第一承诺期到期后,有关温室气体减排问题,各国将达成一份减排新协议。
不过,目前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减排目标、资金和技术支持等关键问题上仍分歧严重。许多人预测,一场口舌之战在丹麦不可避免。
金融危机的“肇事者”还没有抓到,而新的议题早就设计好了。奥巴马已微笑着推出了“能源新政”。美国议会通过了《美国清洁能源安全法案》,规定至2020年,美国有权对包括中国在内的不实施碳减排限额的国家进行贸易限制。
华裔美国能源部长朱棣文说,美国将征收“碳关税”。中国商务部新闻发言人姚坚随后回应,美国是“以环境保护为名,行贸易保护之实”,完全不符合WTO精神。
中国的研究者认为,有些人想以环保为借口“围堵中国经济”,是给中国工业化“套上绞索”。甚至有人激烈的批评,碳排放、碳关税以及碳货币,这些“时尚名词”很可能给正在稳步崛起的中国经济带来战争和灾难。
不过,争议声中,国家发改委抓紧制定的《节能环保产业发展规划》却是时不我待。据悉,为应对国际金融危机,加快培育新兴产业,抢占未来经济竞争制高点,该《规划》将在今年年内推出,未来5年该产业投资需求可达4500亿元。
面对新一轮的以“绿色经济革命”为名的国际经济规则主导权之争,中国如何参与?
新时代的“卖碳翁”
资深产业经济学家白益民,一直在追踪日本财团在华布局情况。他发现,当下全球舆论对碳排放、低碳经济概念越炒越热,而日本综合商社却早以实际行动在中国各地“攻城略地”。
早在1997年各国在日本东京达成《京都议定书》首次规定了减排目标,三井物产、三菱商事、住友商事等日本大财团和综合商社,就开始涉足二氧化碳排放权的购买与转手贸易。在中国黑龙江、辽宁、江苏、山东、四川等地,以日资二氧化碳减排合作项目一个接着一个。
在《京都议定书》中,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在2012年前不承担减排义务,但议定书鼓励承担减排义务的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购买排放量。比如,一家日本企业向中国某煤矿提供环保项目贷款,用来引进和购买日方先进的环保技术和设备,由此减少了二氧化碳排放,其减少的额度核算成标准单位,由日方企业向该中国煤矿购买。
表面上看,中国企业似乎没有损失,得到了资金和技术,失去不过是些无形的“碳排放额度”,可长远看,“就未必是那么回事了”。
白益民分析,一方面,日资企业在中国购买的“碳排放权”每吨只有几美元,价格压得很低,而它转手卖给日本企业或在国际碳排放交易市场上出售,价格可能是十几美元,现在这个市场方兴未艾,今后可能会上涨到几十美元;另一方面,日方向外输出了储备已久的环保、节能技术,占领了市场,由此形成产业标准和技术垄断,中国企业如果将来发展自主环保技术,就可能受制于人。
他认为,事实上日本综合商社利用减排项目“援华”,更大目的是要为财团企业在中国能源和环保市场上获得更多商机,从而在未来的节能性、环保性社会中占据制高点。
据记者了解,这种经由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基于环保项目合作的清洁发展机制(CDM),已经在全球形成一个奇特的“碳交易市场”。有数据表明,《京都议定书》正式生效后,全球碳交易市场出现了爆炸式增长。2007年碳交易量从2006年的16亿吨跃升到27亿吨,成交额的增长从220亿欧元上升到400亿欧元,2008年上半年全球碳交易市场总值甚至就与2007年全年持平。据联合国和世界银行预测,2012年全球碳交易市场容量为1500亿美元,未来市场规模可达到2000亿至2500亿美元,超过国际石油交易规模。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经济安全中心主任江涌认为,就像铁矿石等资源市场的扭曲一样,在新兴的国际碳交易市场上,中国等发展中国家同样没有定价权,议价能力又较弱,信息与能力的不对称,处于非常被动与不利的地位。
他说,在金融危机之后,发达国家正在积极制定新的游戏规则,他们通过占领气候变化来“拯救人类共同家园”这一道德高地,其实主要为了卖环保技术。而多数发展中国家则沉溺于如何向发达国家更多更好地“卖碳”赚钱,甚至不惜相互杀价,相互指责,变成了新时期的“卖碳翁”。
“绿色壁垒”围困中国?
几乎在一夜间,绿色经济、低碳经济的“广阔发展前景”成为各方共识。
金融危机前的经济泡沫还没有清理干净,新能源产品和环保技术就已经开始占据媒体的主要时段。有专家称,绿色环保经济覆盖面广,涉及工业、农业、服务业、公共设施、家庭等几乎所有领域,如果相关技术及产品推广应用,全球将形成一个数十万亿美元规模的实体经济新产业,很有可能带动世界经济走出困境,并成为新一轮增长周期的“领头羊”。
目前,以新能源和环保为主旨的“绿色经济”,不仅成为欧盟、日本、美国三大经济体瞄准未来的经济引擎,而且是其占领新的国际市场竞争制高点、主导全球价值链的“新王牌”。本来在金融危机中扮演着“中流砥柱”角色的中国经济,转而显得“落后了”,似乎陷于“绿色壁垒”的围困之中。
在国际舆论大力倡导环保意识形态的背后,是否隐藏着更隐秘的利益动机?人类进入工业时代以来,英美日等发达国家有过上百年环境污染问题。而中国等新兴工业国的环境问题,只是近20多年来经济高速发展后集中呈现。
不应规避的数据是,英国和美国的二氧化碳人均历史排放量约达1100吨,而中国和印度的人均水平分别为66吨和23吨。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布的《2007/2008年人类发展报告》,到2015年,中国的人均碳排放量预计会达到5.2吨,也只相当于届时美国人均19.3吨的1/4,或相当于整个发达国家平均水平的1/3。
江涌对记者表示,中国正进入工业化中期,重化工业比重仍在持续增加,能源密集度在不断提高,能源消费呈现迅速增长态势,由此决定了中国温室气体排放总量大、增速快,单位GDP的二氧化碳排放强度高。更由于能源结构的刚性,以及能源效率的提高受到技术和资金的制约,中国控制二氧化碳排放的前景“不容乐观”。
虽然在《京都议定书》“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下,中国仍暂时享有减排达标的“豁免权”。但捍卫这种权利已越来越不轻松。尤其在奥巴马上台后,一度拒签《京都议定书》的“碳排放超级大国”美国一夜间变了脸,要“担负起全球共同的环保责任”了。
套在中国工业化头上的“绞索”早晚会收紧。2006年8月,在巴西推出了《圣保罗案文》,有论者认为,这是对“后京都国际气候制度”的一个全面设计方案。该文件呼吁,中国应该在CDM市场达到一定规模后,转换成定量减排目标。也就是说,在中国在未完成工业化、实现消除贫困的人口时,将被迫提前进入“买碳”行列。按照力拓案揭示的中国买什么什么涨,卖什么什么跌”的规律,当中国从“碳排放”额度的“净卖方”变成“净买方”,那时的价格一定与今天不可同日而语。
江涌说:“当国内一些地方乐呵呵儿的寻找‘卖碳商机’,忙活着与美欧经济战略对话时节,西方的气候变化软刀正指向中国。今天兴高采烈吃下去的,不久的将来,恐怕连本带利都要吐出来。”
中国为全世界提供物美价廉的商品。发达国家消费了“中国制造”,却把巨大的温室气体排放量留给了中国。人民大学郑风田教授认为,美国政府提出“碳关税”,已经成了又一个遏制中国崛起的大棒,而且占领道德高地。他认为,从长远看,“碳关税”很可能引发中美之间的贸易战,虽然不流血,但损失一点不小。
按照碳排放进行重新计算,大量“中国制造”将不再有竞争优势,即使有竞争优势的产品,进入欧美日被加上碳关税,不但财富落入发达国家国库,中国还要背环境污染、气候变暖的恶名。这不过是用环保和清洁能源的“绿色外衣”,把原来“专买美国货”的贸易保护主义包装起来而已。
中国的能源现状是“富煤、少气、缺油”,能源结构以煤为主,选择低碳能源的空间有限。据统计,目前中国电力结构中,水电仅占20%左右,火电占77%以上,“高碳”能源占绝对的统治地位。郑风田说,伴随着“低碳经济”的成为全球话语中心,中国经济则面临“不能承受之重”。
新能源战略要“迎头赶上”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即便面对着美、欧、日在环保新能源产业的层层布局,中国经济内在发展的动力也要求中国必须面对困难“迎头赶上”。
即便不考虑外部压力,中国日益严重的环境问题和产业升级的内在需求,也要求中国经济要向更高层面迈进。其实,在中央提出科学发展观的理念后,从中央到地方正确立“保护环境与经济增长并重”的发展思路。
数据显示,2008年全国节能环保产业总产值达1.41万亿元,占当年GDP的4.7%。其中,节能产业2700亿元,资源循环利用产业6600亿元,环保产业4800亿元,就业人数达2500多万人,其中再生资源产业的就业人数达1800万人。
目前,我国实施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节能减排行动,规定到2010年,万元GDP能耗比2005年要降低20%左右,主要污染物排放总量要减少10%。全国单位GDP能耗三年累计下降10.1%,节能约2.9亿吨标准煤;二氧化硫、化学需氧量(COD)三年累计分别下降8.95%和6.61%。
而这一次,中国在哥本哈根气候变化大会前的40%~45%的减排承诺,则是又一次“向自身挑战”。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解振华并不讳言,他说,这将是一个“需付出艰苦卓绝努力”的目标。
有研究表明,通过一系列的政府政策和行业举措,中国已经在过去的15年里持续地提高了经济领域的“碳效率”,将每单位GDP的二氧化碳和其他温室气体排放量平均每年减少了4.9%,而在美国和德国,这一数字仅为1.7%和2.7%。
去年8月,中国颁布了世界上第一部直接以循环经济冠名的《循环经济促进法》,并于今年1月1日正式实施。这对转变中国的生产和消费模式将会发挥重要的作用。
中国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绿色产业”基础。目前我国水力、核电、风能、太阳能、生物能产业均实现了高速增长,如风力发电装机容量连续3年实现翻倍增长,总装机容量目前已居世界第四位;太阳能发电总量居世界第一位,太阳能光伏产业也实现了高速增长。
今年6月,国家能源局局长张国宝宣布,新能源发展规划将按照程序上报国务院,择机出台。8月9日,在广州首届亚洲能源论坛上,国家能源局副局长孙勤表示,作为亚洲和世界重要的能源生产和消费大国,中国始终依靠自身保证能源供应,并高度重视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的发展,预计将在年内制定完成新兴能源的发展规划。
业内人士称,新能源作为一个长期的国家发展战略,“发展规划”比“振兴规划”更为贴切,新能源已被敲定为下一步培育的“新的增长点”,扶持力度将有增无减。
据有关人士透露,未来5年中国环保产业投资需求可达4500亿元。而到2020年,中国在新能源领域的总投资将超过3万亿元。此前,中国4万亿元经济投资计划中有2100亿元用于节能减排、发展循环经济和生态环境建设。
中国新能源产业规划可谓呼之欲出。此前,北京产权交易所总裁熊焰就在其博客中连续发文称,“低碳经济”将是继联合国宪章和WTO之后的全世界一个新的规章,它可能成为国家经济发展的核心指标,将是国家综合实力和国际责任体现和表达。对中国而言,中国的首要目标就是把能耗降下来,把能效提升上去。
“未来世界将产生新的企业评价标准,这就是‘碳’”,他说,新标准将改变人们的行为,所有参与者的动作都会随之改变。某些企业今天看来生机勃勃,或许明天会突然死亡;而有些产业,现在看着很弱小,但明天可能会成为庞大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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