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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第一家个体饭馆往事:国务院副总理曾来拜年

2008年04月09日 06:27 来源: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发表评论



北京第一家个体餐馆——悦宾饭馆


  翠花胡同在北京二环路以里,靠近华侨大厦和中国美术馆。像早春第一棵破土而出的嫩芽,1980年,北京第一家个体饭馆,从这条狭长的胡同里冒了出来。

  这家叫“悦宾”的小饭馆,让老旧的胡同有了活力,吃饭的人络绎不绝,采访的记者更是蜂拥而至。据说有几十个国家的记者,采访过饭馆的女老板刘桂仙。那年,一个美国记者这样写道:在共产党中国的心脏,美味的食品和私人工商业正在狭窄的胡同里恢复元气……

  时光荏苒,世事浮沉,快30年了,翠花胡同43号的门上,依旧挂着“悦宾饭馆”的招牌。

  早上9点刚过,一辆轿车悄然停在饭馆门口,从车后门下来的人正是刘桂仙。

  刘桂仙今年75岁,河北人,说话嗓门大,听上去跟小品演员赵丽蓉似的。

  谁让你开呀,北京哪儿有呵?开饭馆,那得有照,国家不批准,不能随便开

  来,上点儿茶水!

  我这人爱实话实说。这么地,我从头跟你说起,要不东一榔头、西一杠子,我就乱哩。打一开始,就有人问我:你咋想起开小饭馆?因为我是一个做饭的,做出的菜比较好吃。

  我那会儿干临时工,给人家做饭,跟师傅们偷学了不少技术。怎么说呢,我做出的菜,是我独有的味道,是我在学习的基础上又自创的,都是我自编自演,别人做不出来的。到现在也是,在我家饭馆吃完哩,去了别家,味儿不对,又回来了,回头客忒多。

  我有5个孩子,4个儿子1个闺女。家穷,有过7口人盖两床被子的时候。咋盖?我跟孩子他爸晚上睡觉不脱衣服呗。这么多孩子我咋养活?都是半大小子,正长呢。有天晚上,我听小半导体收音机,里边说东北有一对夫妻,自己蒸了包子上街卖。咦——,我一听心里受到启发,我学了一手好菜,可以开个小饭馆呵。

  那个时候,没有个体户这个词。我跟我家老头商量,他说:谁让你开呀,北京哪儿有呵?开饭馆,那得有照,国家不批准,不能随便开。我说,那我去申请申请。

  第二天,我就去工商局了。我这个人跟一般女人不同,跟一般的男人也不一样。我想做啥事,只要不害天、不害地、不害人,我说做就做去,多苦我也做,想尽办法我也得做。

  记得那会儿,东城区工商局在干面胡同东口,离我家远极了,我也没自行车,就靠走。到了工商局,跟人家说想开饭馆,他们问你有屋子开吗?我说有,我把睡觉的屋子腾出来。“那你一家搁哪儿睡呵?”他们问。我说:“上房睡,上房顶。”办公室一屋子人,听了全都哈哈大笑。最后,他们劝我回去,说你孩子多、生活有困难,去找你老头单位,要点补助,他们这里解决不了,国家没政策。

  从我家到干面胡同,要走一个多钟头,我天天去工商局,求人家,说好话,不行就耍赖。磨了一个月,没空闲过一天,要是一般人早坚持不下来了。刚开始去工商局,人家对我还挺热情,劝我啥的。到后来,去了也没人理我。“又来了,你坐吧。”我就在人家办公室里坐着,他们该干嘛干嘛。

  不知咋的,记者知道了我这事,在报上捅了出来。说有个叫刘桂仙的女同志,天天上工商局,软磨硬泡要自个儿开饭馆。那会儿没人开私人买卖,所以觉得新鲜呗。过后,不知工商局得到上级通知了,还是他们合计了,反正同意哩。再去,他们就跟我说:“这样吧,先斩后奏,你先开业,然后发照,回家准备去吧。”

  我们一家就干开了。没钱买料,就上孩子他爸单位,要了一大车废料,旧砖头、破管子、油毡、木头,把我家屋子打通,又在院里盖了间小厨房、小洗碗间,搭了锅台,挖了地沟,通了上下水……弄好了,工商局的干部都来看了,还给我家做保,从银行贷了500块钱。

  我拿这钱买了一台“雪花”牌电冰箱,是个次品,门上缺层漆,钱也就够买这样的,好的买不来。我又去买了4张旧的小桌,十几把小木凳,4块塑料布,然后放鞭炮,就这样开张了!

  流动资金,我根本没有,开张那天,手里只有36块钱。有一次,电视台做节目,主持人让观众猜,我开张那天花了多少钱,没一人答对的,最少也猜5万哩,哈哈哈……

  说36块钱,现在人听了,没人信,都是新闻。可我就拿着36块钱,去了朝阳菜市场。当时只有买鸭子不要票,我就买回来4只鸭子。

  头一天,能有人来吃饭吗?唉呀,我跟你说,人排着大队。就顺着这胡同,排出去好几十米。还下着雨,打着伞呢。我把4只鸭子,做成好几种,有香酥鸭、麻辣鸭、八宝鸭,一块钱一份,一会儿就抢光了。东西卖完哩,人还不走,还排着。为啥?他们说了:“这顿吃不上,不是还有下顿嘛。”那大队排的,可了不得!那天,我家老头下班回来,一进胡同,瞅见我家门口那么多人,还以为家里出啥事了。那会儿,私人饭馆,仅此一家,大伙儿好奇呗!

  这天中午,4只鸭子卖光后,我手里就有钱了。我又去菜市场,这次买回来7只鸭子。晚上,7只鸭子也都被抢光了。我就靠这些鸭子,倒呵倒,倒了一个礼拜,我有钱哩!

  有了钱,我就买鱼买肉,买这买那,可以做30多种菜了。大虾我也卖,王八我也卖,鳝鱼我也卖,都卖啦!东西都是我从三河、宝坻、香河那边背回来的。

  饭馆刚开张时,买东西都要票,粮票、糖票、肉票、油票啥的。我没有,就去河北、天津,那边有农民的集市。哪天哪儿有集,我都打听好了。一大早,黑咕隆咚的就起床,坐上火车、长途汽车我就去哩。买上两大包东西,到家就快中午了。赶紧拾掇、准备。孩子们还小,我家老头还上班,又不敢雇人,就我一人儿,又买又做,又搞卫生的。实在忙不过来,饭馆一天只能开一餐,就晚上营业。

  也就我能开成,换个人,可能就开不成哩。我比白毛女都苦,睡觉苦、做饭苦、买东西也苦。平房房顶支了个塑料棚,顺墙竖个梯子,夜里爬上去,一家人睡里头。

  唉呀,累死了累死了!都别提了,没把我累死。幸亏我那时身体好,壮得跟小老虎似的。现在,想想当时的累,我都要撞墙去。

  当时,有77个国家的记者采访过我。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来大小记者二三十号

  我那会儿只是想,不管多累也要坚持下去,让我的菜出名,让别人说,刘桂仙开的饭馆,菜好,人的心眼也好。我也不算计成本,就想着怎么做,菜才好吃。我做的菜,都用香油腌渍,所以菜味浓,鲜香不腻。

  一下子,我的菜出名嘞!好吃呵,还便宜,上我饭馆吃饭的人越来越多。我的小店只能放4张小桌,一点点大,还没有这桌子芯大。一天只能接待十四五个顾客。来吃饭得排号,最长的,要排到60多天以后才能吃上。我有一个小本子,记上他们的电话,排到了,我打电话通知。一打电话,准来,没有差过钟点的。

  外国大使馆的人也来了。他们头一回来,手里都拿着地图,自个儿画的,有的是复印的。胡同里的小饭馆,他们是咋知道的?嘿——,那大使馆里头,不净是“特务”嘛。有一阵子,来吃饭的,都是外国人,中国人都进不来了。他们互相传唤,你告诉我,我告诉你,都知道哩。

  他们来我这儿吃饭,一是我的菜确实好吃,大饭店里没有,还很便宜,一个菜只有几毛钱;另外,他们到悦宾饭馆,是来看看,观察观察,上我这里捞东西,想从我嘴里套点什么。你想想看,怎么北京冷不丁冒出个私人饭馆,这么多年都没有,为嘛现在突然就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共产党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中国要往哪里走呵?他们问我的净是这些话:“你怎么选择自己开饭馆了?是谁叫你开的?”“这个小饭馆,能开长吗?”“你怕不怕再来文化大革命,整你?说你走资本主义?”我说:“我不怕,大不了把挣的钱退回去。我说我信一条,跟共产党走,肯定没事!”他们听了都笑,说我很会讲话。从我嘴里,他们套不出啥来。

  你知道吗,当时,有77个国家的记者采访过我。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来大小记者二三十号。一看来的记者多,我都想哭。为嘛?愁的。他们采访我,不是要耽误做饭,我也没工夫买菜了嘛。我家小厨房里有扇小窗户,后来,我就叫记者站在院子里,我在小厨房里炒菜,把窗户打开,他们待在外头问,我一边炒菜一边回答。有些记者来了,吃完饭还不走,东瞅瞅、西看看,问长问短,恨不能住这儿,一来就连着好几天。

  我周围的人思想还没转过来,不像现在,大家都羡慕有钱人。那个时候,别人看我就有气,大部分人认为我走的是资本主义,开私人买卖,是跟共产党对着干。看来我饭馆吃饭的外国人这么多,就说我是里通外国。街坊邻居也跟我讲:“你不怕当特务?”“你现在就是特务!”“瞧好吧,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国家肯定会收拾你。”我说:“你们别吓唬我,我不就是因为孩子多,想挣口饭吃嘛,我不怕!”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晚上,一宿宿地睡不踏实。

  头一年春节,提前一个礼拜,公安局的人把我叫去了,跟我打招呼说,国家领导人和北京市领导要上我家拜年,让我回去准备准备,别跟孩子们说,要保密。回家,我把饭馆里外拾掇得干干净净,还买了两麻袋炮仗。

  过年的时候,我家一下来了俩副总理,是姚依林和陈慕华。他们第一站去了前门的“大碗茶”,然后去了西单菜市场,再来我们悦宾饭馆,都是当时的新生事物,所以来拜访拜访。

  那天中午,正好有美国大使馆的人来吃饭,吃的是饺子,在我这儿过年。姚依林和陈慕华来了以后,在饭馆各处走走、看看,嘱咐我要把孩子们管好,饭菜要做好,冷热分开,多做点儿下酒的凉菜,菜要大众化。

  哎呀,当时热闹极了!胡同里全是人,挤不动。我把两麻袋炮仗,全放了,放得那个凶呵。

  回头看,这30年,我最不满意的事,就是把辛辛苦苦攒的一点钱,赔喽

  挣了钱,我就攒着。悦宾饭馆实在太小,我想扩大一下,可是没有地儿呵。我想买房,在胡同里东家问问,西家问问,没人想卖。最后卖房给我的这家,也费了好大劲儿,晚上过来跟人家说说话,送点菜吃吃,这才同意。我在鼓楼那边给他家买了房,还给了1万块钱的搬家费。那可是上世纪80年代,1万块抵现在的10万块呵。就这么着,我买下胡同里的这处房子,大小12间,又开了一家饭馆,孩子们给起了个名叫“悦仙美食”。

  到这会儿,孩子们来帮我,当服务员、搞卫生、买菜啥的。有的干着干着跑哩,外头玩一天才回来。有回,让我家老五去买菜,他骑上车,拿着筐走哩。都到下午人还没回来。我着急,出去找,一看,菜筐搁在马路边,他看人家打架去了。

  个体户后来就多了,饭馆开得遍地都是。瞧我家生意这么火,可能受我的启发,翠花胡同里,一下就冒出七八家饭馆。但是闹了一阵儿,都不行,最后全关张了,哈哈哈……。我哪儿也没搬,就在这个胡同里,不管刮风下雨,照样有人来我饭馆吃饭。

  哎呀!那时候,一趟趟街,红火得不得了。我们这边的东四大街,个体店多着呢,卖衣服的、开饭馆的,门面比我大好多。可你现在瞅瞅,剩下的没几家。有赔了,有暴发后都挥霍了,抽白面儿、逛窑子、进监狱,自己把自己断送了,啥样的都有。还有现在搁家待着的,有离婚的,当然,也有更发达的,那是少数。

  生意好做那阵儿,挣了钱的年轻人,常上我家饭馆吃喝。听他们说话、谈事呵,不靠谱,我不喜欢。他们净吹,我就揭他们的短。我跟他们说:“你们这帮小家伙,都是短命鬼,这么干,长远不了。”“嘿——,你是老一套。做生意哪有不吹的?跟你开饭馆不一样,像你的菜,人家一尝就知道了。”他们说我。

  我家干得早,那会儿也算是有钱了,但我家孩子没那些坏毛病。像走路摇摇晃晃呵、赌钱、胡吃海喝,在外头弄仨俩个(女人)的,都没有。我发过誓,有我活着,家里人就不准搓麻将,不能赌、不能嫖。年年大年初一,我都在全家人面前说一顿。

  我家老三喜欢古玩、旧家具。那会儿,他跟我要8万块钱做本,去外头收购,我没给。到现在,他还满怨我,说我当年要是给了这钱,他就发大了。不过,现在他干得挺好,弄了个不小的古玩店,上广西、广东那边收旧家具,用火车运回来。自己再修修补补,鼓捣鼓捣卖出去,这样干了20多年,挣了点钱。

  虽然我挣过钱,可我心里一直觉得没钱。回头看,这30年,我最不满意的事,就是把辛辛苦苦攒的一点钱,赔喽!

  这事过去10来年了。咋赔的?干了个木器厂,栽了个大跟头,不懂,外行呗,结果赔喽。开始,我不想干,想开饭馆,我家老五说,开饭馆太累、太操心,挣不了大钱。咱家也弄个厂子,别人能干,我也能干!

  他(老五)特聪明,虽没有太多文化,但干事像个文化人。那些年,大家都买房呀,搞屋内装修呵,建材市场也好,我让他给说活心了,那就干吧!木器厂就在小汤山我现在住的那个村里,租了好几十亩地,盖了好多厂房,配了好多机器,哎呀,好大的院子,满院都是松树,特别好!我家开的木器厂,主要做门、地板。

  可厂子没让我挣钱,反而赔了。一是该账,这家拿了我的货,钱该着,那家也该着,该来该去,钱就要不回来了;二是隔行如隔山,门做得不对。我开饭馆实在,做门也实在,我家干的门,全实木的,鞬沉。别人做的门框,都是木板的,飘轻。我家门一安上去,就拽歪了,结果人家就说质量有问题。可看看我家的门,瞅哪,哪儿也没毛病,都没法修。反正东一榔头西一杠子的,厂子完了。

  看着不行,厂子关了,剩了好多东西。去年,不死心,再试试,又接着干。还是赔,又赔进去几十万,年底,关吧,这回是彻底洗手不干了。厂房租出去了,可接手的那个人就挣钱,也是做门,不过做的是防盗门。

  哎呀!这个木器厂,赔了我600多万呢,把我这些年攒的钱,都赔完了。当初,我要是拿这钱开个大饭馆,可能就成功了。傻了呗,让鬼迷上哩!赔了那么多钱,留下一辈子的烙印,我可心痛了,心脏都坏了,做了搭桥手术,才好起来。现在,我都不能提这事,一提,我家老五就掉眼泪,“唰唰”地哭。这步走错了,错就错了呗,他是我儿子,拿钱干事业,也不是抽白面儿了,我不怨他。

  所以,再也不敢出去干啥,怕啦!别人都说我买卖挺好,出去再干一家饭馆吧。其实,我现在有能力再开一家,但我不想开了,我够了,知足哩,我不想死在这上头。当初,我身体好着呢,人又精又灵。弄了俩饭馆,把我累完了,累傻了。一身的病,高血压、糖尿病,心脏也不好,腿还拐。你看我都快80岁的人了,还得天天来。

  我家小饭馆能坚持下来,靠啥?靠菜好、靠心眼好、靠做人实在

  我把菜当命!

  像我这俩馆子,开在这么僻静的胡同里,离胡同口还有好几十米远。现在,开了快30年,要是一般的小馆子,早就不行哩,可我的还挺火。前天,北京刮那么大的风,照样有人来吃饭。天天不光客满,还能翻桌,尤其晚上翻得多。

  我家小饭馆能坚持下来,靠啥?靠菜好、靠心眼好、靠做人实在!我的肉丝,四两就是四两,原汁原味原做法,不过油,不过水。有年,张家口那边地震,解放军救人,手都扒破了,我看电视瞧见了,买了一车手套给送去,我把车牌号用纸盖上,谁都没告诉。

  这几年,外头的饭馆,一会儿流行这个,一会儿流行那个,像什么麻辣烫、水煮鱼、小龙虾的,我家不跟风,还是我的那些菜。现在,年轻的厨子不像我们那么讲究,做菜不上心、不入脑,怎么省事怎么来,把菜都给改喽。还有好多馆子,做菜先发酵,往里加东西,排骨小块的发成大块的,肉丝少的发成多的。再一过油,能涨出一半来,全是骗人的。

  一样的东西,为嘛做出来味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加工大,比如我做盘鸭子,要走五道工序才好,别人可能一次就上桌了。我家的菜,也算不上是北京菜,老北京就没菜,打不起菜系来。能打起菜系的,有鲁菜、川菜、淮扬菜、粤菜啥的。我家的菜,就是我自个的菜系。招牌菜有锅扒豆腐、蒜泥肘子、锅烧鸭……,一般老主顾来了都点这些菜。好多菜是我自创的,像那道“五丝桶”,有姜丝、葱丝、猪肉丝、鸡肉丝、芹菜丝,蘸上酱,用鸡蛋皮卷着吃。

  我家厨子,都不是从外边招来的,外头来的厨子不会做我家的菜,所以我招不到厨子。我现在用的厨子,开始都是在我家打杂、洗碗,当服务员的,是我手把手,一点点教出来的。有人都干一二十年了,也没走。

  我为嘛天天都来?我就是一个把关的,来看着,监督的,我家的厨子管我叫“技术总监”。天天开门前,我都要叨唠叨唠,嘱咐嘱咐。营业的时候,我在餐厅里一坐,哪道菜上来,我不用尝,一瞅菜的颜色,一闻味儿,我就知道菜做的咋样,下的什么料,火候怎样。如果菜做得不好,我马上就奔后厨去。

  我做菜的秘诀是啥?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这方面我还有点儿保守。别人请我出去演讲,让我说说咋样做菜,一般的菜我讲讲,像怎么拌凉菜,怎么和饺子馅啦,其它的我不说。都说出去了,我的馆子还吃什么?嘿嘿嘿……

  去年,我出去了一年,专门去吃别人家的菜,不怕花钱。大馆子吃吃,小馆子也吃吃。吃下来,感觉都不抵我家的菜好吃,我还跟人家的厨子干过架。那是一家三星级饭店,我点了一份鲍鱼,上来的是一盘小蒜。我说我点的是鲍鱼呵,咋上来一盘小葱呢?他们在盘里拨拉半天,从下边夹出这么大点的鲍鱼来。我说你们这么做菜不对,这是卖鲍鱼呵,还是卖葱呵?你可以在鲍鱼上撒点小葱,点缀点缀,可你不能铺厚厚一层呵。我说我不吃,你们给我重做。争吵了半天,给我重新做哩。结果,还是吃不得,鞬咸鞬咸的。装修得那么豪华,菜做得这么差,这不是砸买卖吗?

  我比一般上班的人都辛苦。我住在小汤山,每天过来得走七十八里地,路上堵车要一个半小时,不堵也得一个钟头。可我在家待不得,我试过。不来饭馆,搁家待着,三天,我就完了,浑身不舒服,人立不起来,没有精神,跟死了一样,还净想些不够本的事。待在饭馆里,一会儿干干这个,一会儿忙忙那个,一天过得可快,人活着,就是一口气呗!

  我最高兴的事,就是看着来我饭馆吃饭的人,吃得满意,跟我有说有笑,高高兴兴地。现在,一个菜都好几十块钱,做出的菜不好吃,让客人吃了心里不舒服,不是要挨骂吗?我怕把牌子砸了,砸了牌子,就得关张。

  别小瞧我的俩饭馆,它们虽然小,但却养活了我们老少四代,一大家子人呢

  从开张到现在,我这儿没断过记者。现在不像开始那么多,但隔三差五总有来的,大部分记者对我都挺尊敬。但是去年,来了一拨电视台的记者,不咋样。那个女的,个子瞅着跟你差不多,挺年轻。她拿我当下三滥老太太,说话损我。一进来就说,给你拍电视,你算是不花钱做了广告。这话我不爱听,我说咱们是互相帮助,你们做节目,不得有内容才行?

  我问她想采访哪方面?她脸一板,说:“你一个个体户老太太,有啥好采访的。”他们坐在包间里,嘀嘀咕咕了好半天,然后喊我进去,跟我说:“你坐这儿,问你啥,你就回答啥。”

  他们问:“你家的菜为啥好吃,是怎么配料、搁了啥东西,怎么炒的?”我说这个不能告诉你,这是我的权利。她一听火起来了:“不是说好了,叫你说啥你就说啥!”我也生气了,说:“你要叫我死,我就去死哩?你也太小瞧我这老太太了。告诉你,我接待过的记者,有好几千呢,没有不尊重我的,没见过像你这号的。你瞧不起我,我还看不上你呢,敢来这里摔打我,都出去!”

  别小瞧我的俩饭馆,它们虽然小,但却养活了我们老少四代,一大家子人呢。现在,还有二十来个伙计在这里干活。这十来年,每个月,我家都交6000~7000块的税呢。

  刚开饭馆那会儿,孩子们一个都没结婚,后来一个个都结婚了。除老三以外,我给他们全买了楼房。我家里以前有6辆车,太多,用不着,卖了两辆。现在有4辆车,两台面包车用来拉货、买菜。我以前坐的是“奥迪”,使十来年了,现在换了一辆新车,花了26万,我不知道叫啥名儿,跟奥迪一般大。我在小汤山有一处宅子,占地有一亩。前些年,我花了40万翻盖的,是古色古香的四合院。

  苦我也吃过,福也享哩。我有一样没享受,就是拿上钱,去全国各省走走、玩玩,我没去,没舍得,也没工夫。我老家的人,把一处旧宅子给我里外装修,换了新床,通了上下水,漂亮极了。他们开车接我回去住,刚待了一个月,我老头就打电话,说饭馆菜的质量下降了,赶紧回来吧。这不,我再哪儿也不敢去了。

  我好什么?嘿嘿嘿……,我就好我的菜,一门心思钻在饭馆里,拔也拔不出来了。这么些年,我安心照管着俩饭馆。饭馆收入挺稳定,起伏不大。我老头、俩儿媳现在也帮我照看着。我手上,现在没什么钱了,挣的钱,一月一分,算发工资,每月每人6000块。

  我有一个孙子,其他都是孙女,虽然我没照看过他们,但我都给钱了。现在,他们都大学毕业了。过年过节,放假了,全给我回饭馆干活,这是我家的规矩。春节,伙计们能走一半,回家过年去,我家饭馆照样开门,全家人都来饭馆忙活儿。

  我不想让它倒闭,开到哪儿算哪儿。这不嘛,我让我孙子回来了,看他是不是那块料,现在瞅着,还可以。他学的就是饮食,毕业后我让他回家来,在家干,我培养他,教他些技术、管理。他曾经出去干过一年,也是干饭店,是一个华侨开的,规矩大了去了。假如一上午,连着去两趟厕所就要扣分,再厉害点儿,就是开除。一个月才开600块钱,没把他累死,走道都迈不开步了。

  他乐意在我的饭馆里干,不觉得自家店小。他和他妈负责买菜,开车去南城的新发地,买一次使两天,不够在近处再买点。将来是不是把饭馆交给他,我还没这么说,先看看他出不出息。别瞅着这饭馆不大,可婆婆妈妈的事多极了,操心着呢!你看看,一天天要买菜、做菜、搞卫生,20多号伙计要管理好。卫生是大事吧,饭菜质量也是件大事。没有内行管,说出事就出事,就是专家来了,也不一定能干好。

  开饭馆不像卖衣服,不好了,给客人换一件就行。这做的是入嘴的东西,一旦把人吃坏喽,负不起那个责任。不跟你吹,我家这些年,大小事没出过。这不,要开奥运会了,各方面工作要抓起来,保证我家饭馆不出事情。

  哎呀,上客喽!我不能跟你聊了。你别走,在这吃饭,我给你弄俩菜,你尝尝! (记者 董月玲)

编辑:闻育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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