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率先在全国实行转系(转专业)制度改革,在全社会引起很大反响,不少媒体对此事都进行了报道。一时间,关于转专业放开的肯定、质疑的说法都有。事物新生而议论随之,也正常不过。究竟转专业这一措施是如何出台的,它将为中国的高教改革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日前,文汇报在复旦大学举行了座谈会,参加座谈会的有复旦大学党委书记秦绍德教授,复旦大学副校长孙莱祥教授,复旦大学首席教授、中科院院士王迅,复旦大学教务处副处长郑方贤,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陆德明,以及两名转专业的学生:眭莹和徐昕。他们就此问题发表了看法。
转系(转专业)放开——学生受惠
徐昕:我是从力学系转入世界经济系的。力学专业并不是我高考的第一志愿,我第一志愿填报的就是经济学院,主要是因为兴趣。谁知道偏偏进了力学系。我转系的重要原因就是我还是想选择我的第一志愿,在这方面我的愿望是拿到更高的学历。就业不会成为我的压力,主要是希望读自己感兴趣的专业。我们寝室里6个人转走了5个人,只留下了一人。由于我高中就是学理科的,大一的时候有一定的数学底子,对经济学院的学习有很大的好处,转专业后学习也没有什么压力,学习成绩也不错。
眭莹:我是从俄语转至生命科学院的,我原先就喜欢理科,但是填报志愿的时候对大学里的专业不太了解,而且家长认为女孩子读理科太辛苦了,所以当时我第一志愿选择的是经济学院,但也填了俄语系,因为觉得女生学点语言还不错。由于高考发挥不理想,第一志愿没进,进了俄语系。入学后读了一年,发现我还是更喜欢理科,俄语系虽然属于就业前景比较好的专业,但是我想再有前途也是别人眼中的前途,只有自己喜欢的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好专业。不过我在转系时也没有报考原先的第一志愿——经济学院,而是报考了生命科学院。现在我从原先的大二学生又回到了一年级,从头开始。因为是我喜欢的专业,我也不后悔,觉得值得,我挺适应现在的学习生活的,学习成绩也不错。
转系(转专业)放开——多次争论的产物
孙莱祥:复旦大学学生可以自由转专业是一个已经酝酿了很长时间的措施。这一措施的实施是校内的老师们一次又一次争论的结果,直到现在,还有一些媒体在质疑转专业这件事。在转专业措施出台以前,我们最先解决的,也是最需要解决的是各个专业负责人的观念问题。
转系刚刚开始提出的时候,不少人有不同的意见。最主要的担忧是社会对人才的需求是多方面的,转系放开可能会造成人才培养的不平衡。如复旦大学的护理学,几乎没有一个人是第一志愿考进来的,如果转系放开,护理人才是否还要培养都成为问题。一些非热门专业的老师甚至提出转出的学生要控制在一定的比例。还有老师担忧,转系放开会造成教学资源,尤其是学生和师资的分配不合理,教学秩序会乱。当时学校就此反复统一认识,转专业改革究竟为了什么?我想主要的还是以学生为中心的理念,当然,也不是学生的任何要求都满足就叫以学生为中心。
王迅:今天开座谈会了,我才了解到做成转系(转专业)这件事有那么多的困难和障碍,这是我原先没有想到的。因为我认为这件事是非做不可的,也是毋庸争辩的。20年来,我们的教育虽然也作了一些改革,比如扩招这样的措施是很得民心的,但是由于教育本身的复杂性,依然存在很多不适应现在需求的问题。
在50多年前,大学就是可以转系的。我认为,这体现了人才的观念和对人才的看法。钱钟书报考清华大学数学考的是0分,如果不是清华大学破格录取他,也许我们就不会看到他后来的宏伟著作。我觉得现在教育的条条框框太多。举个例子吧,博士生导师如何培养学生,还要一套条条框框来约束,限制性很大。教授不治校,学校就办不好。教师的积极性如何提高也是一个问题。
同样,转系转专业也是不应该存在任何争论的。很多不需要担忧的问题,大家都在担忧。培养人才哪个专业多一点,哪个专业少一点有什么关系呢?说到人才培养,我认为排行榜、公布排名,或者定下哪些学校是要建成什么地位,哪些学校要建成什么地位,又有什么意义?教育格局不是一成不变的,只有不平衡才能发展。转系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争论的,任何事情要找出弊端都是有的,就像补药再好,要找副作用也有一大堆。
孙莱祥:由于教育改革的滞后,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可取代现行高考,学生高考填报志愿后进哪个学校、进哪个专业其实都是定死的,一般是不能轻易转专业的。这就造成很多人因为学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专业学来学去学不好,或者即使是顺利毕业了,但是要成为优秀学生、要有所创造是不可能的。我们考虑,与其培养很多这样的学生,还不如下决心让学生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惊世骇俗——教育观念落后的表现
王迅:我看到一些报纸上对转系的评价是“惊世骇俗”。请问惊什么世?骇什么俗?我认为惊骇的是那些观念陈腐落后的人,和某些媒体的故意渲染炒作。这也反映了现在一些人的教育观念落后到令人吃惊的地步。转系这件事,我觉得复旦大学只是跨出了一小步。几年后再看转系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大不了,我想那就是中国教育的进步。教育界现在能够称得上改革的事情实在太少了,所以转系才会造成大家的关注。以后这类事引起的注意越少,越是说明观念进步了。教育要改革的地方太多,最重要的是要破除被束缚的思想和观念。要建成一流的大学,就必须要有一流的观念,否则不可能建成一流大学。
郑方贤:转系转专业之所以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我想是因为现行的教育管理制度相当落后。现在的教育制度一旦有什么变化就会有种种担忧,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制度跟不上发展的形势。大学学籍管理制度实施的依据还是教育部1990年的文件。教育界应该有危机感才能进步,不能只满足于在国内的教学质量的排名。我们应该想想,如果教育还是老样子,如果有一天,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等世界名校和国内的学校一起招生,学生会去哪里?
陆德明:转专业是早就应该做的事了。目前只是走出了一小步。20年前,文史哲和数理化热门,大家都去读文史哲数理化,后来工科热门,大家又都去读工科,现在IT、生命科学、经济管理、新闻外语等又热门,大家又都来读这些新兴学科。这很正常,学生在入学后是应该给他们再次选择的机会。培养人才也是一种产业活动,也应该遵循市场原则,需求决定供给。社会需要什么样的人,学校就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专业的缩减和扩张也是正常的事。现在校外的人才需求变化大,而体现在校内的人才培养上变化却并不明显。
孙莱祥:转系真的实施了,大家才发现担忧是不必要的。因为有些学生一年级时嚷着要转系,但是一年过去了,他们也改变看法了,医学院的很多学生就是典型例子。医学院的学生有120人是调剂的,来的时候个个都不满意,想转系,但是真正到了可以转系的时候,只有30名学生要求转系。
转系(转专业)——教育还需要更大的变革
秦绍德:转系只是教育改革的措施之一,也仅仅是复旦大学全面推进学分制建设的序幕。大学教育要有利于创造性人才的培养,人才培养最好的办法不是填鸭式,而是调动学生内在的动力。学生学习的自主性很重要,学生的兴趣和特长在哪里也很重要。兴趣是学生学习的重要驱动力。分数不能作为衡量学生潜能的标准,一张考卷是不能完全反映出学生的真实水平的。要培养创造性人才,我们首先就要打破不利于调动学生内在积极性和学习兴趣的体制,转系的措施只是对一考定终身的缺陷进行有限的弥补。
孙莱祥:现在教育创新提得很多,真正创新还是在于观念。现在不适应发展的地方还很多,教育要有所改革和创新最重要的是要突破原有的观念。教育创新的一个主要问题我认为在于人才观的转变,光是像现在这样考虑以学生的分数作为衡量人才的标准,是否客观,不这样又应该如何衡量,我觉得需要探讨。
郑方贤:教育界的改革比较慢,从过去的按类培养一直到理想中的按平台培养还必须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我想教育界的环境如果更宽松一点,会更加有利于各种改革措施的实施。教育制度改革的关口在于招生。现在的考试制度过多地关注公平了,但是它抹杀了学生的个性和学校的个性,我认为是初级阶段的公平。
现在,不仅学生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高校同样也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力。作为招生办公室主任,我曾经用同一句话回答过很多人的问题,那就是我代表学校行使的权利就是你上了分数线,我不敢不要你,你不上分数线,我也不敢要你。1635名学生的录取可以在48小时内结束,全部由机器排序,根本不可能看到学生分数后面的兴趣和爱好。而转系是对目前状况的一个补充办法。尽量让学生去读自己喜欢的专业,让各个专业能够拥有真正有兴趣的学生。
王迅:现在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一个大学是有个性的。大家都去模仿清华大学、模仿北京大学,都以他们为指标来发展就是一种悲哀。现在对“近亲繁殖”反对的声音很大,但是如果每个大学都没有个性,就是在大范围中的近亲繁殖。每个学校都应该有自己的个性。
孙莱祥:如果今后学生入学后要能够做到两年内不分专业,让学生对专业、对自己的爱好和今后的发展有正确的认识和定位以后再分专业,可能比现在这样的要好。现在实施的转系措施也是为今后的通才教育做准备,为今后文理平台的建设做准备。这一点如果能够做到的话,比转系转专业更重要。
王迅: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不能局限在社会上议论的热门不热门的老框框中。学生不论选择什么专业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要enjoy(醉心于)自己的选择。据说,现在物理系三分之二的学生是非第一志愿的学生,但是我宁可要填报第一志愿是物理系而低分一点的学生,因为这样的学生也许会enjoy他的选择。一个学生如果不能enjoy他的大学生活,不能enjoy他的专业,那他就不能真正学得好。
秦绍德:有人担心大家都选择热门不选择冷门专业怎么办。我认为,随着社会的向前发展,加之以必要的引导,学生对专业的选择会越来越理性。事实上,今年我校推出转系措施以后,也有不少热门专业的学生转入到人们眼中的冷门的基础学科专业。冷门和热门都是相对的,不是一成不变的。唯一不会变的标准就是适合自己,而且自己感兴趣,这样才是真正的好专业。对于本科生来说,大学四年是打基础的时候,不要把专业想得太固定了,社会发展也是多元化的,重要的是培养全面素质,对学校来说,此次转系还起到一个重要作用,那就是活跃人才培养的空气。
来源:文汇报 作者:姜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