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叙说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的皮影戏,和其他许多处于消亡边缘的民间艺术形式,在今天分外寂寞,让那些想保护民间艺术的人陷入两难。
在《每日中国》担任德语编辑的瑞士人严力为说他等皮影戏等了8年,8年前来中国留学时就听说了皮影戏,直到上周五他才终于在北京大学的多功能中心看到。连表演组织方都没有想到这会引起这么多人的兴趣。甘肃环县道情皮影戏表演团这次来北京是为申报“人类非物质形式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又称无形文化遗产,主要指非文字的,以人类口传方式为主、具民族历史积淀和广泛突出代表性的民间文化(艺术)遗产。200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世界遗产》中开始创立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昆曲被列入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道情皮影戏代表团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中央民族学院等院校演了几场。
皮影戏非常简单,不到2平方米的白布后只有6平方米大小的后台,一般只需一两个演员操纵皮影,其他演员除了各自手里的乐器外,还要照顾到一边放着的锣或镲,几乎没多出一块空余地方。观众对幕后的兴趣甚至更大,整个表演过程中,不断有人掀起围帘探头探脑往里看。虽说狂和野是环县道情皮影的特点,但唱词却不粗俗,间或有“天空飞过一排古雁”这样的句子。
环县的皮影前边所以要加“道情”两字,是因为它的唱腔是从道情发展而来。它和道教素有渊源,使用的乐器看起来与八仙里的蓝采和手里的两根弯竹板很像。唱词内容也多教人向上,扬善惩恶。也有一些民间俚剧,比如这次演的《王七怕老婆》。一场演出大约一两个小时,为了照顾观众,还打了字幕。
无论是观众、组织者还是环县随团来的领导,对这次演出都很满意。在大学里的观众们没想到皮影戏这么好看,组织者北京时代同济文化发展公司和环县县委书记同时看到了商机。但实际上皮影戏本身却不一定能从中赢利,进一步引申出来的问题是,如何去保护脆弱的非物质形式的文化遗产。
从皮影说起,后台看到的皮影颜色暗淡,被夹在一个个大布面夹子里,或者挂在绳子上,等演员根据剧情随时取下来舞动。然而当灯光穿过皮影,白布另一侧显现出来的人物、房屋、用具颜色却异常明艳。环县县委李书记说,他们县里保存了上百年的一些皮影的色彩更艳,留住颜色的是皮影复杂的制作工艺。据了解,山西和甘肃的皮影都是用牛皮制作,河北皮影则使用驴皮,其他一些地方也有皮影,但使的可能是纸板一类更不容易保存的材料。
一个皮影人物的制作过程极为烦琐,要经过选皮、制皮、画稿、过稿、镂刻、敷彩、发汗熨平、缀结合成等八个基本步骤。最好选用4至6岁的母牛皮,在做之前先用干净的凉水浸泡两三天,然后经过刮牛毛、肉渣等工序把牛皮刮饱泡亮,然后撑在木架之上,阴干而成。还有更复杂的方法称为“软刮”。环县代表团这次来带了一些新制成的皮影作为礼物,没有着色的地方均呈透明光滑状。因为里面还有油分,制作工匠必须把油汁推摩进去才有这样的效果。
皮影制作要求工匠的手艺必须熟练,否则刮出来的皮薄厚不均就没法用了。后面的镂刻等工序则要求更高,一个皮影人要刻3000多刀,多的要用30把以上刀具。
但环县目前真正掌握皮影制作方法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一些老艺人使用的土办法会的人越来越少。比如一种很老的土办法就是用土坯或砖块搭成人字形,下面用麦秸烧热,压平皮影使脱水发汗。脱水发汗的成败关键在于掌握火候。过去艺人们掌握火候的土办法叫“弹指点水”,就是用手指蘸水或唾液弹滴在熨具上,观察水的变化,判断温度高低。既看水点所起泡沫大小的变化,也看水分蒸发的速度快慢。现在很多人甚至不懂得在电熨斗上弹水试温度了。
会演皮影戏的人也不多了。这次来的8位演员是从90个戏班里选出来的,他们平时演出也不少,李书记说一年有300场左右。演出集中在农闲,农忙时他们仍旧务农。但演皮影戏后继乏人。被称为皮影戏大师的史呈林祖传学唱皮影,他从17岁就开始表演,至今已经过了40年。但他的儿子就不学。因为学皮影远不如出外打工挣的钱多。演员演一天收入是10元钱。
环县的道情皮影之所以能长期保持原生态,有一个比较残酷的原因是因为它是一个封闭和贫穷的地方,李书记说环县的人均年收入只有1000多元钱。像洪水一样泛滥各地的流行文化还没有真正影响到那里,尤其是农村人的生活方式。其实北京也曾经是皮影戏发达的一个地方,曾分为东城派和西城派,遇到大的活动两派人的台子就搭在一起对着唱。但现在皮影戏只能在类似木偶剧院这样的地方才能看到。即使环县道情皮影这次堪称成功的演出,其实也只能说是小范围成功。时代同济的李戈参与了演出组织活动,他说像这样一种即将申请人类非物质形式文化遗产的艺术形式,在北京甚至没有一个演出场地,在各大高校的演出还要凭借私人关系。
现在环县的县领导无疑想发展皮影经济,县长说他们已经打算在小学生里发展皮影爱好者,同时制作皮影销售。但问题是,如果皮影帮助环县发展了经济,皮影戏在新的经济环境下该如何生存?它还是不是当初需要被保护的一种形式?也有主张说,就由政府资助,养着皮影戏和其他一切即将失传的文化遗产,如一个真空罐子,尽量减少外界对它的打扰。昆曲就安静地在自己的范围里呆着。但当年收入1000元左右的农民急需生活更好一些的时候,总不能断了他们的财路。就因为这样的原因,让李戈在是不是介绍其他民间艺术上颇为踌躇。中国独特的民间艺术仿佛跟穷分不开了。
一种文化形式是和一种发展阶段相对应的。中国的大多数民间艺术形式与农业社会的生活方式分不开。当各地都奔着更发达的生活方式前进时,注定要使非物质的、没有现实的使用价值的艺术进入困境。目前虽无良策,却总不能跟《茶馆》里的一句台词那样消极:“死马是医不活的,活马迟早是要死的。”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小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