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之前，人类的天空是一片空荡荡，除了偶有的飞艇，那是小鸟和飞鹰的空间。天空辽阔，白云悠然，空气清新，没有污染。

　　然后是飞机上天，接着是战斗机、导弹、间谍卫星和各式各样的太空垃圾。天空变得无比繁忙和嘈杂，不再是小鸟的天堂。

　　但是不管怎样，那时人类所有的武器，都是从地面升起，对准地面的。

　　1983年，美国前总统里根发誓要跟前苏联打一场“星球大战”，战斗的地点就在太空，主要的方式就是拦截“敌人”的来犯导弹。他的计划是把人类的军事基地设在太空，全面侵占小鸟和飞鹰的地盘。

　　克林顿想把里根的梦想继续下去，虽然改了名叫“国家导弹防御系统”(NMD)，把基地改在了地面，但是，他的方式仍然是拦截：在空中击碎“敌人”的来犯导弹。然而，突然之间，没有人明白他所指的“敌人”是谁，到底谁在威胁美国的安全。

　　1992年，海湾战争。美国士兵用耗资巨额研制出来的“爱国者”导弹来拦截伊拉克袭击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美军基地的“飞毛腿”导弹，却频频落空，他们发现了原来自己多年来的努力是一场空，于是开始设计NMD。当然，他们仍然需要一个借口，于是，美国政府说，他们设计这个系统的主要目标是多年来对美国安全构成威胁的“流氓”国家如朝鲜、伊拉克、伊朗等等。可是，正像美国科学家联合会的50名诺贝尔奖获得者所指出的那样：“谁会相信美国政府耗资数百亿美元，只为了研制一个应用范围并不广泛、只为了防范一些根本不可能向美国发起导弹袭击的国家的攻击的武器系统？”

　　实际上，NMD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仍然是一个未知之数。即便它的命中率提高到100%了，美国真的就安全了吗？应当明白，全面的攻击并不是以太空为惟一通道，它可能以任何一种方式进行：邮包炸弹、汽车炸弹、短程导弹、毒气、化学武器……难道好莱坞的电影还没有给予美国人足够的想象力吗？

　　远在里根之前的1972年，美苏两国签订了一个名为《反弹道导弹条约》(ABM)的相互牵制的文件，它的基本准则就是使双方保持在对方致命攻击时的“脆弱”状态，换句话说，也就是保证两国都不会神经病到向对方发起全面打击，因为那样就无异于自杀。在国际政治领域，专家们把这个条约称为“恐怖平衡”。在世界还看不到“天下大同”的前景时，这种平衡当然是一种无奈，但是尚算有效的选择。

　　前几个月，克林顿在欧洲跑了一圈，希望通过几次短暂的会晤，加上一点小甜头，说服普京同意撕毁ABM，让他们任意地发展NMD。俄罗斯只剩下了千疮百孔的一点常规武器系统和尚算完整的核武系统，如果美国拥有了NMD，也就像美国穿上了厚厚的一层盔甲，手上抓住了一把锋利的长剑，而俄罗斯只有一把已经锈迹斑斑的钝剑。谁得益，谁受损，傻子都能看得出来，难怪冷面的普京不客气地给了克林顿一个冷面。

　　这也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一个全球性冒险：美国有了一个全面的盾牌，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坐视不理。为了不让美国能够随心所欲地打击自己，他们必然要设法发展能够避开NMD的武器系统，随后，周边国家会出于恐惧而又投入军费发展军事……真是一个怨怨相报何时了的恶性循环。所有的裁军、不扩散什么的，统统成了纸上的空话。

　　9月1日，克林顿在乔治敦大学宣布暂不部署NMD，何时部署，将等待当选总统戈尔或者小布什来决定。对于克林顿个人来说，这当然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在诸多的反对声音(连北约组织中的欧洲盟国都一体反对)的情况下，他抛出这个“烫手山芋”留给下一任，何乐不为？

　　但是，下一届的总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戈尔和小布什的口气都挺硬，似乎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只不过将部署时间推迟了一两年而已。小布什变本加厉地想将里根的一套再搬出来，要构建陆基、海基和空基的全面反导弹系统，也不再顾及俄罗斯的想法。

　　当然，作为总统候选人而言，装扮成一个完全的爱国者总是能够获得更多的选票，但是国务卿奥尔布赖特的话却很耐人寻味：推迟NMD的进度，可以让美国的外交官有更加充裕的时间来说服存有疑虑的盟国和对手，接受“美国确有必要部署该系统”。

　　美国有什么理由来打破平衡呢？前苏联已经解体，俄罗斯的经济和军事都需要长时间的调整，中国忙着改革开放，朝鲜和韩国的关系朝着极其良性的方向发展着，伊拉克经过多年的制裁，早已疲弱不堪，伊朗正在试图走现代化的道路，谁有空去发动一场没有可能胜利的、至少是两败俱伤的针对强大的美国的战争呢？

　　互联网正在改变着这个世界，如今美国的产品已经流通在整个世界，亚洲各地都分布着美国的工厂，欧洲正在紧追慢赶、发展已经落后了的经济，世界贸易组织成了各国争取说话权利的主要角斗场，全世界都已经明白了经济发展才是惟一的、颠扑不破的真理，为什么美国反而成了惟一的糊涂人了呢？

　　天空原本不是人类的栖息地，只有大地才是。如果人类为了今后的福祉，登月、建立国际太空站、探索宇宙秘密，那么大自然尚可以慷慨地借予。如果是为了互相的摧毁和厮杀，那么还是还给小鸟和飞鹰们一片宁静的家园吧。(作者：连清川/转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