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电影节的衰落,正是当代电影文化的一幅镜像。凸现今日电影作为大众娱乐而非精英文化的历史转型
★ 文/朱靖江
照理说,每年9月初举行的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称得上是一桩影坛盛事。作为创办历史最为悠久的老牌电影节,水城威尼斯的星光曾经在过去七十多年的岁月里熠熠生辉,也曾让众多电影人在金狮大奖的光环下一举成名。但进入新千年以来,威尼斯电影节的绚烂却显得日渐黯淡,无论怎样调换主席、添加噱头、展映大片、招揽明星,似乎都不能挽回它在电影江湖中姿容老迈的衰落趋势。
特别是今年,当我们扫视威尼斯电影节的参赛作品和与会嘉宾时(虽然其中不乏电影宿将与银幕新秀),竟有些意兴阑珊,甚至难以激起影评人预测谁将捧杯折桂的专业激情。
各大电影节日渐衰弱
其实威尼斯并非惟一星光黯淡的国际电影节,其他几项全球顶尖的电影赛事近年来也都乏善可陈。同样属于欧洲三大电影节之一的柏林电影节,这两年的成绩也殊无起色。夺得2005年金熊奖的南非电影《卡雅利沙的卡门》和夺得2006年金熊奖的波斯尼亚电影《格巴维查》,在获奖之前与得奖之后,几乎都没能引起国际主流影坛的关注和赞誉。每年不满柏林电影节“走位飘忽,授奖叵测”的电影传媒大有人在。而在两年前,风评不佳的华人女演员白灵,居然能高调出任柏林电影节的评委,也让不少中国观众对这个一贯标榜品味严肃的电影节大跌眼镜。
曾经被视作亚洲首席电影盛会的东京国际电影节,这几年同样因为品质欠佳而日渐沉沦。姑且不说参展的电影不少都是年度的二流作品,每次赢得大奖的影片也多非上乘之作,甚至在电影放映的安排组织上,东京影展都显得局促简陋,只在红地毯的长度上做做文章。
而曾被认为最具有文化包容性的蒙特利尔世界电影节,若非临时找到应急的财政资助,今年恐怕已难以为继。
环目所视,原本庄严热烈、红红火火的众多国际电影节,大多未能葆有上世纪以来的青春态势。虽然一枝独秀的法国戛纳影展尚能光鲜地周转,但随着电影大势的变迁,戛纳金棕榈的艳光也不再拥有“点石成金”的光影魔力。
国际电影节的衰落其实正是当代电影文化的一幅镜像。它反映出世界电影创作走向与评价体系的世俗化趋向,凸现出今日电影作为大众娱乐而非精英文化的历史转型。
电影节文化使命的时代变迁
欧洲国际电影节的兴起,其实是以二战结束后的文化价值重建为开端的。再以有74年历史的威尼斯电影节为例,它在墨索里尼统治时期的名声并不美好,被视为意大利独裁者涂抹的艺术脂粉,甚至战争期间的威尼斯获奖作品迄今不为电影史界承认。
当战后百废待兴的欧洲人再度举起摄影机,重新开始电影创作时,必然要将他们的哲学思考与文化使命诉诸于胶片,而重整旗鼓的电影节无疑正是电影精英们碰撞思想,甚至造反革命的圣地。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现代西方电影理论形成并如火如荼的时代,也是“20世纪最后一次欧洲革命达到高潮并开始落潮的时候(戴锦华语)。”从意大利的新现实主义电影,法国的“新浪潮”运动,到联邦德国的“新德国电影”,美国的“新好莱坞电影”,世界电影的主旋律是创作思想上的“作者电影”与理论阐释上的“符号学”和“结构主义”。在当时激进的语境之下,电影是有着本体价值和哲学诉求的艺术骄子,倘若不作电影语言的创新,不求影片内涵的思辨,只是追逐电影的票房价值的话,完全是在亵渎这位神圣的“第七女神”。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一大批内容艰涩、寓意深刻,却又让普通观众不明所以然的艺术电影风起云涌,直接占领了电影评估体系的制高点。如同彼时层出不穷的现代派思潮一样,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的品评者们,也以倾心追捧“影像革命”的艺术旗手为己任,将安东尼奥尼、帕索里尼、阿伦·雷乃、特吕弗等一批欧洲影坛怪杰,打造成继往开来的一代电影大师。而黑泽明这样的日本电影导演,也是在其作品《罗生门》赢得威尼斯电影节的金狮奖后,才被认可为亚洲电影的国际化先锋。
经过数十年的社会发展与文化变迁,欧美电影不再是新锐思潮和革命理想的试验田。后现代主义的滥觞与昌盛,更让80年代以来的西方电影作者放弃了沉重的文化使命,并暂时将这份责任交给第三世界的电影导演们。于是中国的“第五代”和“第六代”导演群、伊朗的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等创作者开始活跃在国际电影舞台,成为各大电影节的贵宾常客。
他们的作品一方面有异于西方电影人的创作视角,着力刻画另一种文明中异常的生存状态,另一方面又和西方的政治文化基调彼此呼应,从影片实例上印证欧美文明所倡导的价值观念。因此90年代国际电影节与中国、伊朗等国电影人之间的互动,更像是一场貌似艺术无邪,却暗通政治款曲的探戈舞。当然舞姿优美与否,也要看各人的修为造化。
好莱坞电影打碎了“艺术”的电影节
真正将天仙一般的国际电影节打下凡尘的,还是好莱坞电影这个艳俗的“恶棍”。经济全球化的直接成果之一是好莱坞电影的普世存在,而它提供给全球电影人的参照系,是数以亿计的票房收入和锦衣玉食的豪富生活,这却不是欧洲那些文艺腔的电影节所能承诺的美好愿景。
好莱坞电影的产业规模、扩张欲望以及从世界影坛吸纳新鲜血液的强劲动力,都在诱惑各国电影人到美国赶海追潮,如有所成,得到的就不再只是一尊镀金的奖杯,而是沉甸甸的美金支票。
曾经在柏林、戛纳、威尼斯频有斩获的张艺谋和陈凯歌如今都深谙个中滋味,哪怕只是在欧洲的电影节上摆摊预售,也要想法把手中的新片拿到美国的“金球奖”和“奥斯卡”上献宝。在商业电影占据全部创作资源的当代,成为“大师”早已不是电影人的梦想,拿下天文数字的票房才是铁铮铮的硬道理。如果在国际电影节上摘金夺银不能转化为影片的票房大卖,谁还在乎那道转瞬即逝的艺术光环呢?
正因如此,年年上演的国际电影节已经成为一种审美疲劳的西洋庙会,只是循着惯性周而复始。场上的参赛者心猿意马,幕后的评审团难得糊涂,场外休闲的看客们更愿意对女明星的霓裳靓影和走光尺度品头论足。不管是金熊、金狮还是金棕榈,既然在美国好莱坞电影一统江湖,大多数电影节的获奖影片其实和月球背面的环形山一样,难以被我们这些普通的电影观众看到。那些琐碎、热闹、香艳而小有情趣的红毯报道和花边新闻,不妨就被我们当作节日的正餐,喜气洋洋地吃掉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