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传:张震,湖南平江人,1914年10月生,1926年投身革命活动,1930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同年7月参加工农红军,10月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红军时期,任团宣传队长、连政委、营长、团参谋长等职。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华东军区参谋长,总参作战部部长,24军代军长兼政委,军事学院副院长、院长,武汉军区副司令员等职。1975年以后,任总后勤部副部长、部长,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国防大学校长、校长兼政委。1992年10月任中央军委副主席。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1988年被授予上将军衔。是中共十一届中央候补委员,第十二届、十四届中央委员。1985年、1987年被选为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黄老带我长征
在第五次反“围剿”的最后一仗驿前战斗中,我负了伤,加上发疟疾,不得不去后方医院疗伤养病。
一天,我师政委黄克诚来看望伤员,一见面,就指名要我跟他回前方。我的伤口在化脓,担心拖累部队,有点犹豫。黄政委的口气不容置辩:“你的脚能走,回前方也能养好伤。”许多重伤员都十分羡慕我能回部队,医院副院长方圆等同志一直送我们到村口,还嘱咐说:反攻胜利后,别忘了给送些胜利品来。后来听说,红军主力走后,医院被敌人打掉,医院的同志和伤病员都牺牲了。
我跟黄政委到雩都赶上了部队。回到红3军团第4师10团。团长沈述清、政委杨勇见我伤未好,便留我在团部当作战参谋。部队正忙于补充兵员、弹药、刺刀、棉衣。原来,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在各路敌军加紧向我中心区推进的严重形势下,已决定撤离中央苏区,到湘西去同红2、红6军团会合。由于这个决定极端保密,我们这些基层部队的同志只听说要进行“反攻”,根本不知道要放弃中央苏区,进行战略大转移。过去,我一直认为黄克诚同志是师政委,他可能知道部队要走的情况,才到后方医院接我们。近年翻看黄老的《自述》,方知他当时也不知真情,而是从中央领导同志的讲话、文章中判断的,实在难能可贵!人到晚年,易思往事。我想,当年如果不是黄克诚同志把我从医院里接出来,带我走上长征路,哪里还会有今天!
突破四道封锁线
长征开始的一个半月里,主要是突破敌人设置在我们前面的四道封锁线。第一道封锁线在江西信丰地区。我们同兄弟部队共同奋战,攻占了新田、古陂,西渡桃江,突破了敌军的封锁线,但损失也不小。洪超师长就牺牲在这里,他大我5岁,是我们红3军团最年轻的师长,英勇善战,胆识过人。记得那一天,部队向白石圩前进。洪超师长带一个排从我们团出发到前卫11团去。刚离开不久,就遭到溃散之敌的偷袭。我们听到枪声,急忙上去支援,但师长已经中弹牺牲。大家怀着满腔悲愤,全歼了这股残敌。洪超师长牺牲后,由张宗逊接任第4师师长。
突破湘南地区的第二、第三道封锁线时,我发着高烧,不能走路。沈团长、杨政委对我的伤病非常关心,强令我坐担架。一星期后,伤口稍有好转,我就坚持步行,跟着部队向前走。
突破第四道封锁线最为惨烈。我第4师部队血战湘江,付出了重大伤亡。我这时伤病已愈,又回到3营当营长,率部坚决扼守光华铺地区。一天之内,两任团长都牺牲在这里,全团伤亡近半。指战员们的鲜血染红了湘江,终于完成了掩护中央机关和军委纵队在界首渡江的艰巨任务。从整个战役讲,中央红军苦战5昼夜,总算突破了敌军的第四道封锁线,但部队已由江西出发时的8.6万余人,锐减到3万余人,联想到第五次反“围剿”以来红军的被动局面和重大损失,大家的心情都很忧虑和沉重,为什么毛主席还不来指挥我们?
转战湘桂黔
红军渡过湘江后,蒋介石急令桂军尾追、黔军西堵,企图围歼我军于北进湘西途中。如何摆脱敌人尾追是战略指导上的关键问题。
我们翻过越城岭,进入广西龙胜县境。这里居住着苗、瑶、侗等少数民族。敌人到处造谣,说“共产党杀人放火、共产共妻”。老百姓不知真相,都逃到山里去了。桂军挑选熟悉地形、民情的老兵,以班排为单位,与当地民团合为一股,潜伏在山上,侧击我行军队伍。当我们追上山时,他们很快就跑了;我们一下山,他们又跟着回来,继续向我们射击。我们只好边打边走,前进速度十分缓慢。
在这样的村寨里,红军十分强调遵守群众纪律。用了群众的粮、菜,都留下银元,写好纸条,说我们是工农红军,路过此地,用了你家的东西,现付给你银元,因主人不在,无法面商,实在对不起。早晨离开宿营地时,都将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有几天,部队刚离村,竹木制造、盖着树皮屋顶的房子就着了火,马上返回扑救,但已来不及,大家心里也纳闷。后来,我们派出潜伏哨,捉住了几个放火的国民党便衣特务,经过公开审判,揭露其破坏红军同群众关系的罪恶阴谋。群众明白了真相,便纷纷到山里叫回亲友,有的还要求参加红军。
在广西境内走了10多天,直到进入湘西南的通道县一带,才摆脱了桂军的纠缠。12月上旬,红3军团奉命整编,我又回到10团司令部任侦察参谋。没多久,红军突然改道,向黔北方向前进。后来才知道,当时敌“追剿”军主力已在我军前方构筑工事,张网以待。但博古、李德仍坚持原来同红2、红6军团会合的计划,是毛主席力主放弃这一会使红军陷入绝境的方案。中旬,中央政治局又在贵州黎平召开会议,否定了博古、李德的错误主张,肯定了毛主席的正确意见。
蒋介石得知红军入黔,大感意外,急忙调整部署,继续追堵,企图围歼红军于乌江南岸。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决定;在敌重兵到达之前抢渡乌江,向遵义前进。我红3军团经台拱(今台江)、黄平、瓮安,向乌江急进。一路上,我们10团是军团的先遣团。我带领侦察排,先行过了清水江,抵达桃子台,前出乌江南岸,侦察渡河地点。乌江是贵州最大的河流,素有“天险”之称。江面宽200多米,水深流急,两岸悬崖绝壁,难以攀登。由于我们行动快,蒋军主力还未到,江边只有黔军几个团防守。1935年1月5日,当大部队到达茶山关渡口时,守敌已逃之夭夭。因为红1军团已夺占回龙场等渡口,并架设了浮桥,所以,我们团顺利过江,红3军团其他部队也在第二天渡过。
过了乌江,在遵义以南的懒板凳(今南白镇),红3军团又进行了整编:4师、5师保留,6师缩编为一个独立团。4师师长、政委还是张宗逊和黄克诚,我们10团团长为陈连华,政委还是杨勇。
为了解贵阳到黔西一带敌人的活动情况,陈团长、杨政委派我带侦察排到黔西去侦察。在离乌江上游的鸭池河西岸约40里的甘棠镇,找到了一位忠厚的长者,请他当向导,南渡乌江。我与他商定了行进顺序:由他带着伞走在最前头,相距百把米是便衣手枪班,再往后是我带的一个机枪班和两个长枪班,约定如发现情况,就立即张开伞。结果一路未有敌情,我们顺利进了黔西城。
城里人很多,生意兴隆。长征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突然间,我发现街上有国民党中央军贴的标语,走近一看,有的浆糊还没有干,即问当地群众,他们说中央军在此过了两天,今天早上才过完,往刀靶水方向去了。开始我不大相信,刀靶水是我5师守备的,在乌江北岸、通往懒板凳的大路附近,看来敌人已经行动。我们急速返回,部队已经开拔。陈团长、杨政委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情况有变,目标遵义,要我迅速赶上。我带领侦察排插小路向遵义方向追去,赶上团部并简要汇报了侦察情况。原来,国民党中央军已渡过乌江,追了上来,我5师在刀靶水遭敌袭击,受到一些损失。敌人在步步逼近,我们边打边走,来到了遵义。
在此期间,中央政治局在遵义召开了扩大会议,总结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以及长征初期红军受到损失的教训,纠正了博古、李德军事指挥上的严重错误,实际上确立了毛泽东同志在红军和中共中央的正确领导。这是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人民军队在屡经挫折之后,作出的历史性选择,使中国革命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得以转危为安。遵义会议还作出了渡江长征,到川西或川西北建立革命根据地的决定。当时,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并不知道会议的精神,大约是到云南扎西(今威信)地区后才听了传达。大家精神为之一振,联想起第五次反“围剿”苦战一年,处处碰壁,湘江战役中,如此被动挨打,牺牲了多少红军干部战士,原因到底在哪里?遵义会议的胜利召开,积在我们心头一年多的疑团解开了,感到红军有了希望,革命有了希望。
四渡赤水
遵义会议后,红军准备北渡长江,与红四方面军会师。这时,蒋介石急令川军在长江北岸构筑工事,全力防堵,同时调集中央军、黔军、桂军、滇军共约40万兵力,企图将我军围歼于贵州境内。
我中央红军此时只有3.7万人,如何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迅速北渡长江,是为至要。1935年1月19日,红军离开遵义向土城、赤水前进。在土城,中央政治局召开了参战部队营以上干部会议,我也参加了。会议由洛甫(张闻天)主持,朱德总司令作了作战动员。28日拂晓,我师在土城东北的青杠坡与敌教导师接触,双方展开激战,直至中午,敌人越打越多,我的腿被炮弹片划伤,杨勇政委也负伤了。到底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是情报不准。敌军远远不止我们原先判断的3个团,战斗力也比王家烈的“双枪兵”要强,再战下去对我军十分不利。于是,中革军委果断决定撤出战斗。
29日,我们团随军团直属队,从土城浮桥过了赤水河。在此前后,总部和其他部队也渡河西进,从而改变了原来的作战计划,开始了有名的“四渡赤水”之战。为轻装减负,彭德怀军团长下令把山炮拆散沉入河中,反正炮弹也打光了,部队向四川古蔺、叙永方向疾进,准备在泸州、宜宾间伺机北渡长江。
蒋介石急令各路“追剿”军紧追不舍,企图围歼我们于川南地区。鉴于此情,中革军委决定暂缓北渡长江,改向云南扎西地区集中。红军再次进行了整编,精简机关,加强连队。红3军团撤销了师,缩编为第10、第11、第12、第13四个团,师长当团长、团长当营长。第10团团长张宗逊,政委黄克诚,参谋长钟纬剑,政治处主任杨勇,全团共2000余人。我仍在10团任参谋。
扎西整编后,中央红军为摆脱敌人的围追,决定折返向东,向敌军比较空虚的黔北地区转进。2月19日,我们团在习水县二郎滩二渡赤水,从敌军的包围圈中钻了出去。当晚,部队打土豪弄到一些米酒,我喝了一大碗。由于几次负伤和常发疟疾,再加上极度疲劳,身体十分虚弱,第二天我的头痛得厉害,全身不能动,就像瘫痪了一样,被送进医院又一次躺在担架上。谁知,这一躺就是40多天。
其间,部队大战娄山关,重占遵义城,一举击溃了国民党追剿军吴奇伟的两个师。红3军团斩关夺隘,担任主攻,军团参谋长邓萍、我们10团参谋长钟纬剑都牺牲在这里,张宗逊团长也负重伤。红军将领们身先士卒,慷慨赴死,终于换来了长征以来的第一个大胜仗,不但有力地鼓舞了士气,也获得了物资装备的补充。
在担架上的40多天,是我最痛苦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担架员抬着我,由茅台镇三渡赤水河。杨勇主任几次从前方给我送来腊肉,并派一名勤务兵照顾我。搞到的茅台酒,大家都舍不得喝,而是用它来搓脚,以减轻连日行军的疲劳。我人高腿长,鞋子尺码大,很难找到合适的。供给部的谢胜坤同志特地给我送来大号的鞋子,真是战友情深。就这样,我一直在担架上,又从太平渡四渡赤水。四渡赤水有三渡坐担架,真后悔那天不该喝下那碗酒。
4月上旬,我总算能站起来了,拄着拐棍慢慢走。中旬抵达黔滇边境的北盘江地区时,我终于扔掉了它,高兴的心情真难以形容。我衷心地感谢在如此艰险的环境中,关心、照顾、抬着我行军的战友们!
渡过北盘江后,我出院在军团教育科等候分配。科长孙毅是宁都起义的老同志,对我很关照,也帮我向上级反映情况。我先被分配到12团任教育参谋,后来又调回10团工作,见到黄珍团长、杨勇政委等老领导。他们决定由我担任通信主任。这时,我们团部已有电台,工作方便多了。
4月下旬,我团进入了云南境内,26日攻占沾益,缴获了大批宣威火腿。对缺粮的红军来说,这是一大收获。全团要求每人背一只火腿,也未能背完。5月初,部队到达皎西地区。为阻击追敌,我团驻扎在一座小山上。天气晴朗时可以看到金沙江。大家的心情都很高兴,因为红军获得了以前从没有过的主动。果然,好消息传来,兄弟部队占领了皎平渡渡口,我们改由那里渡过了一泻千里的金沙江。至此,中央红军终于摆脱了敌人重兵的围追堵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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