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降落在东非岸外的海岛,也肯定是踏上非洲的土地了。飞往毛里求斯的班机上,还有人说:天哪,非洲哎!从没想过就这样去了非洲!
非洲太强烈特殊,因而需要特别的心理准备?我忘了做一件事:要旅伴们说一说“你印象中的非洲”,各人的答案必定大同小异。带在路上看的是美国作家保罗·索鲁的《维迪亚爵士的影子》,这本精彩无比、令人不舍得一下子看完的书,第一部就叫《非洲》,写作者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V.S.奈波尔60年代在非洲乌干达、肯雅、刚果、卢旺达等地的居住和游历。
“茂林密布,处处可见啮食绿叶的象群,以及阔步奔驰的长颈鹿,新绿峦丘起伏,刺槐树顶平展,散立在干黄的草原上……连农作物都亮眼耀目,遍植茶树灌丛的山坡地,鲜绿枝叶着色如玉,苍翠繁茂……咖啡树结果累累时,更显灿烂,还带着节庆的喜气。蔗田浓密,而且不知道为了什么,通往蔗田开往金佳的路上,总是铺满了白色蝴蝶,蝶翼深厚。有时车轮碾过,车子还会打滑失控。河马逐水畔栖迟,白尼罗河里还躲着鳄鱼,木奔地有一棵女巫树,传说特别邪门,只要敬献蛇皮一纸、鸟羽数茎即可破解消灾。米提亚纳一棵印度榕树树根上,竟然供着一颗年代久远,烟熏棕黑的头颅……”
保罗·索鲁笔下的乌干达某地见闻,几乎也就是我们对非洲的想象了:美丽又原始,奇异却野蛮。有时还加上更极端例子:每年娶一个少女为妻的国王和种族间嗜血大屠杀。当然资料说,这些都发生在非洲大陆,而我们要去的印度洋岛国毛里求斯,比非洲大陆那些穷国要富庶祥和。
站在如液体翡翠的印度洋边,想象100多年前扑入马克吐温视野的景致。来自北美大陆的文豪说它是天堂,一点没有溢美。
沿着弧度优美的海岸线,上天给了毛里求斯银白色沙滩。如今,岛的东部、北部和西北部,聚集着几簇度假村群落,每一簇都有二三十家五星和超五星级服务的度假酒店,一段段分割了全岛最优美的沙滩海景。
精心设计的酒店,进去就叫你深呼吸。住过的两家,第一家西班牙式,灰蓝尖顶白墙建筑群映着水光错落,别墅房间不是面海就是倚河,走到任何角度都是一幅画景。第二家非洲风味,栋栋小楼和敞开式大餐厅皆茅草覆顶,椰子树种在梯田式的蔚蓝泳池里,夜风中从海滩回望,临池小台妖娆舞娘扭着土风,灯火树影水波间茅屋顶下谈笑欢宴影影绰绰——像站在一个梦境的边缘,你无法不被幻觉征服:天堂还会比它更美?
一身米白装束的黑肤侍应生静悄悄走进画面,在白人身边弯下腰来谦卑有礼。建造不到10年的酒店,刻意营造的某种情调里,他们那么协调又忽然那么尖锐。我没有问出那个煞风景的问题——哦,天堂,这是谁的天堂?
先后被荷兰、法国、英国殖民的毛里求斯,1968年独立。
后来因故变更行程,意外有了一趟从首都路易港出发,由西向东穿越内陆的旅程。我们这群“临时富人”在沉默中经过村庄、小镇,车窗外是残破小屋,简陋商店,无所事事的青年,还是公路沿线,与海边已完全两个世界。
保罗·索鲁写肯雅西部曾有一处白人高地(White Highland),他和奈波尔在一个英国人经营的“卡塔加山寨”旅馆逗留。我明白今天的豪华度假村对岛国的好处显而易见。就如当年白人也带来了医院、邮局、警察局、学校,今天以欧洲人为主的游客为人均收入3000美元的发展中国家,带来的是欧元、美金、澳币,经济动力和就业机会——还是不由要想:如果没有那一天的内陆之行,我们不过是踏足了几个新的“白人高地”?
那么,我们真的到过了非洲吗?(摘自新加坡《联合早报》;作者: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