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日晚上,中央电视台“青歌”大赛综合素质评委余秋雨在点评过程中提及“仁者乐山”一词。这个“乐”字是个多音字,他当时发音错了,遭到观众当场质疑和网友“炮轰”。不料,余秋雨如此回应:“多大的事啊,要用炮轰?”
算起来,这在余秋雨,已经是很客气了。这一回既没有闹上法庭,也没有强词夺理,只说一句“多大的事啊”,够谦逊了。
究竟是“多大的事啊”?不同的人,大概会有不同的回答。
让一个谦虚好学的人来回答,他会认为这是一件关乎人品的大事情。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切磋》载,李相读《春秋》,曾经读错过一个字。叔孙婼之“婼”,应读“敕略切”,李错读为“敕晷切”。有个小吏在旁边听见了,给他指出来,他觉得很惭愧,“命小吏受北面之礼”。李相是什么人?他虽然不是文化名流、苦旅泰斗,却是一个谦虚好学的人。做官以后还在苦读《春秋》,可以证明。所以他闻过则喜,以为于自己有益,而决不会火冒三丈,大发雷霆。他真心拜人家做老师,也就用行动在历史上为我们这个民族留下一段佳话。
让一个学风严谨的人来回答,他会认为这是一个钻研学问的好课堂。宋代罗大经《鹤林玉露补遗》卷十三说:“杨诚斋与同舍谈及于宝。一吏进曰:‘乃干宝,非于也。’问何以知之?吏取韵书以呈,‘干’字下注云:晋有干宝。诚斋大喜曰:‘汝乃吾一字之师。’”杨诚斋何许人也?诗人杨万里是也。别人批评他把“干宝”说成“于宝”,他最看重的是“何以知之”。他虽然没有周游列国,屡现银屏,却懂得做学问的基本方法,请批评者指点迷津。他的“喜”,是一种收获之喜,发自内心,毫不做作,至今可以与人分享。
让一个善听批评的人来回答,他会认为这是一个互相切磋的好机会。明代黄溥《闲中今古录》卷一说,元萨天锡送濬天渊入朝,有“地湿厌闻天竺雨,月明来听景阳钟”之诗,“闻者无不脍炙,惟山东有一叟鄙之”。“鄙之”者,瞧不上眼之谓也。萨天锡虽是名闻遐迩,却不摆什么架子,当面去向他请教。“叟曰:‘措词固善,但闻字与听字一合耳!’公曰:‘当以何字易之?’叟徐曰:‘看天竺雨。’诘其‘看’字,叟曰:‘唐人有林下老僧来看雨。’”萨天锡俯首下拜。一直到今天,“冬天到台北来看雨”,不是还脍炙人口么?
让一个居官不傲的人来回答,他会认为这是一个让人讲话的好风度。清代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说,乾隆时某方伯莅浙,见文牍中有“鳖子亹”三字,一时之间,这个“亹”字成了拦路虎。他既不像余先生那么自信,也不像今天几位大学校长那样瞎念,而是立即请教一下身边的人。一个小吏说,这个“亹”字见于《大雅·凫鷖》,旧注音门。方伯说:“您就是我的‘一字师’。”要是他平时高高在上,威严莫测,谁敢多嘴?
让一个呼唤文学革命的人来回答,他会认为这是一个自命风流者的致命伤。1917年前后,胡适《寄陈独秀》信中,几次说到过“不通”。一次批评“贵报(指《青年》)三号登某君长律一首”,用典不当,“文法上亦不通”。他说:“至于‘阮籍曾埋照,长沮亦耦耕’,则更不通矣。夫《论语》记长沮、桀溺同耕故曰‘耦耕’。今一人岂可谓之‘耦’耶?”一次批评林琴南“论古文之不当废”,其文章中却有“而方姚卒不之踣”一句“不合文法,可谓‘不通’”。胡适说“可言‘而方姚卒不踣’,亦可言‘方姚卒不因之而踣’,却不可言‘而方姚卒不之踣’也”,说“林先生知‘不之知’、‘未之有’之文法,而不知‘不之踣’之不通,此则学古文而不知古文之‘所以然’之弊也”。对于主张“古文之不当废”的林琴南,岂不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当然,更是让他无法招架的致命一击。
那么,有没有人会赞同余先生的态度呢?当然也有。李大钊《青春》说过金圣叹作诗的一个故事。有一回金圣叹写了一首《闻笛》诗:“何处谁人玉笛声,黄昏吹起彻三更。沙场夜半无穷泪,不待天明尽散营。”这第一句“何处谁人玉笛声”,引起一个小和尚的批评。“释弓年小,窃以玉字为未安,而质之圣叹”。他认为既是沙场,全是营兵,何来玉笛?不如改为“铁笛”妥当。金圣叹却并不领情,强词夺理地说:“彼若说‘我所吹本是铁笛,汝何得用作玉笛?’我便云:‘我已用作玉笛,汝何得更吹铁笛?’天生我才,岂为汝铁笛作奴儿婢子来耶?”李大钊写到这里,说:“夫铁字与玉字,有何不可通融更易之处。圣叹顾与之争一字之短长而不惮烦者,亦欲与之争我之现在耳。”
究竟是“多大的事啊”?看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从来如此。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 金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