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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一百年来从捕杀到保护,从圈养到放归的变化,才使得大熊猫这种经过自然淘汰检验的物种,又一次经历了从濒危灭绝到生机重现的轮回
大熊猫,这种出现在240万年前的古老动物能够生存到现在已经是自然界的奇迹。它的种群曾一度繁荣昌盛,从最北的中国周口店,到东南亚都留有足迹。但它最终却只残留在中国西北、西南部的一小块山区内。
科学家们解释说,在这数百万年间,大熊猫经历了地球气候环境变化和青藏高原隆起这样的巨变,但与这些“磨难”相比,人类的行为和活动恐怕才是更加影响大熊猫未来的因素。
实际上,正是一百年来从捕杀到保护,从圈养到放归的变化,才使得大熊猫这种经过自然淘汰检验的物种,又一次经历了从濒危灭绝到生机重现的轮回。
艰难的圈养
从1869年在现代科学意义上发现大熊猫开始,人类就一直试图将生在野外的大熊猫捕捉到动物园中饲养,但是这个愿望直到1937年才算勉强实现,但是在美国芝加哥市布鲁克菲尔德动物园,那只名叫“苏琳”的大熊猫仅仅存活了一年多。
中国国内最早饲养大熊猫的是成都动物园,1953年,他们向世人展示了人工饲养的大熊猫。而北京动物园则在1955年向游客展示了3只幼年的大熊猫。北京动物园高级工程师黄世强说,刚开始喂养大熊猫时,人们对大熊猫的习性并不了解,只知道用一些认为最好吃的东西给它,这其中还包括了蜂蜜和糖。
早期圈养的大熊猫都是从野外捕捉而来,人们试图对大熊猫进行人工繁育,但是成效甚微。直到1963年,北京动物园才在国内首次繁育成功。黄世强讲到这段历史的时候谈起了一个插曲,实际上,这只大熊猫怀孕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并无人知晓。大熊猫在半夜产下小仔之后,只到第二天上班,饲养员听到圈舍中的叫声,才发现大熊猫已经产下了孩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与大熊猫在亲近中带着隔阂的关系就如此保持着。也正是在人工饲养的条件下,“发情难、交配难、成活难”成为困扰大熊猫人工繁育多年的问题。在上世纪60年代~80年代之间,大熊猫幼仔的成活率一直在30%左右,这在世界范围内都成为一个难题。
“巡展”的义与利
1982年,中国停止向国外赠送大熊猫。但是想要得到大熊猫的国家和公园却越来越多。
1983年,美国西方石油公司总裁哈默首访中国,带来了美国企业界对华投资的第一个大项目,哈默当时受到了邓小平的接见。在会见当中,哈默提出,1984年奥运会要在公司总部所在的洛杉矶召开,能否从中国租借两只大熊猫烘托气氛,邓小平同意了这个要求。
这样,中国的大熊猫又以租借的方式走出国门。“1984年,大熊猫到达洛杉矶,受到了总统级的待遇。哈默亲自迎接,并专门举办盛大的招待酒会,当场捐赠了10万美金,用于救助大熊猫。这件事情在整个西方反响很大。”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科普处处长宋慧刚回忆说。
这对3岁的贵宾在洛杉矶呆了4个月,随后又转道旧金山,直到半年多之后才回到国内。这种合作模式在启用后,却在某些情况下被不恰当的利用。“大熊猫巡展日益成为一些动物园牟利的手段。”谈到那段历史,北京动物园的黄世强依旧痛心不已。由于有着丰厚的收益,大熊猫开始排队出国巡展,加拿大、爱尔兰、瑞典、比利时、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英国、泰国,大熊猫们在人的护送下开始了周游世界之旅。
一些业内专家透露,在当时,借着巡展,各级领导堂而皇之地出国游,享受贵宾待遇,出展单位人员也可轮流“值守”,挣得外汇;鲜为人知的附加协议还能由对方提供经费,名正言顺地让他们出国深造镀金。而从国外募捐得到的一些资金却被个别人转账隐匿,更有甚者竟用于购置了进口汽车。
大熊猫在国外虽然得到很高的礼遇,但是为了取悦更多的人,一些大熊猫甚至被按照黑熊和棕熊的训练方法来演杂技。而事情的发展终于到达顶峰,一些用于巡展的大熊猫出现了发情现象,而这种有正常生育能力的大熊猫本不应该担当这种“工作”,这种不顾大熊猫繁殖的牟利行为遭到了国际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的反对,大熊猫巡展也随后被抵制。
“旗舰动物”
如果就此怀疑大熊猫于人类的地位,则确确实实是个误会。“它是旗舰动物,是野生动物保护的象征。”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宋慧刚说。在中国,大熊猫是最受重视的动物,恐怕也是投入保护资金最多的动物。
“饲养大熊猫的确是一件花费巨大的事情。”黄世强说,北京动物园一年的花费是1亿元左右,其中500万元用于5000只动物的饲料费,而仅10多只大熊猫就用去了其中的100万元。由于大熊猫食用的竹子要从河南采购,算下来一斤竹子的成本要远远超过一斤牛肉。这样饲养一只大熊猫一年的花费要在10万元左右。而在大熊猫的故乡卧龙,这样的花费会少些,但依然达到了4万元左右。“这只是在正常情况下,如果遇到大熊猫生病或是幼仔出生,这样的花费就无法计数了。一半以上的药品是需要进口的。”卧龙自然保护区中国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汤纯香教授说。
在中国,专门从事保护大熊猫的人数达到了2000名,而根据最新的一些调查,全世界所有的大熊猫加起来也并不比这个数字多。“现在,每一只大熊猫都得到了保护。”一位从事大熊猫保育研究的人说。现状正是如此,即便是只有一只大熊猫,也会有一个相应的自然保护区存在。
国家林业局专门设立有专门的大熊猫保护管理办公室。在卧龙,人们还专门因为大熊猫设立了“特区”,当地人习惯将这个特区称作“大熊猫特区”。这个既具备行政管理功能,又具备自然动植物保护功能的混合体,在世界范围内也属罕见,它管辖着保护区中的100多只大熊猫,同时还有这里生活的5000多人口。而这5000多人口的命运已经因为大熊猫保护计划的实施而发生转折。
合作保护的前景与困境
1993年,北京大学教授潘文石在英国著名科学杂志《自然》上发表一篇名为《熊猫、人、政治》的文章,详细阐释了他的保护观。他认为,在当前的情况下,与国外动物园合作进行大熊猫繁育研究是必要的,而这些大熊猫所得到的款项应该用于野生大熊猫栖息地的保护当中。1995年,潘文石会见美国渔业部和内政部部长时,再一次重复了这些观点。“看起来这次会见最终起到了效果。”潘文石说。
此后,世界上不少动物园又开始与中国开展了新一轮的科研合作。根据动物保护组织间的协议,由中方提供亚成体大熊猫出国,并同所在国科研人员一起,进行为期10年的合作研究。此间繁殖的后代仍归中方,倘若发生意外死亡,尸体也归中方。中方可轮流派出技术人员与外方共同对大熊猫进行研究,每一对大熊猫外方每年付给中方100万美元用于野生大熊猫栖息地的保护,10年总共付给1000万美元。
按照这个方案,日本和歌山、韩国汉城,以及美国圣地亚哥、亚特兰大、华盛顿、孟菲斯等动物园都开始与中国进行长期的合作研究。1999年,圣地亚哥动物园的一对大熊猫还顺利产下了幼仔“华美”。
但是2006年3月《纽约时报》的一篇报道却让为这种合作模式的前景带来忧虑,文章中提到由于成本过高,美国的四大动物园已经在饲养大熊猫方面累计亏损了3300万美元。文中引用动物园人士的话说,养大熊猫的费用甚至比大象还要贵5倍。在乔治亚州,有400人自愿在家中后院种竹子供大熊猫享用,动物园派6名专人,每周6天穿梭于乔治亚州各地收割竹子。饲养费用仅仅是一部分,精心的看护费和每年的租借费也是一笔高额的开销。
而在动物园的收益当中,游客只是在前三年光顾的比较多,此后人数就开始减少,直到它们产下幼仔后才又会爆增。Discovery探索频道曾以500万美元买断对华盛顿动物园的“天天”和“美香”的独家报道权,日本富士公司也捐资780万美元赞助建立一个“富士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项目。即便加上这些收入,四家动物园的亏损还是达到了400万美元。
但与上世纪90年代之前相比,国际范围内繁育大熊猫毕竟已取得了重要的突破,卧龙中国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和成都大熊猫繁育基地在最近5年已经成功地将大熊猫幼仔的成活率提高到90%以上。在2003年,卧龙自然保护区甚至还进行首次人工繁育大熊猫的放归试验。
拯救与逍遥
与183只人工圈养的大熊猫相似,生存在野外的1000多只大熊猫同样经历了命运的大起大落。1980年代初期,分布在大熊猫生活区域内的竹子大量开花,由此引发了“拯救大熊猫”的热潮。当时有人对大熊猫的命运做出了悲观的估计,“大熊猫繁殖能力低下,已经进入进化的死胡同!”有人甚至提议在全国建立13个大熊猫饲养场,将野外的大熊猫进行圈养保护。
但是正在进行大熊猫研究的北京大学生物系教授潘文石却发现,“竹子开花”与大熊猫死亡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他在卧龙保护区做研究时,亲眼看见一些大熊猫就死在青翠的竹林之中。而大熊猫并非只有一种竹子可以食用,在很多开花的竹林,只要大熊猫愿意,向前走上数百米就又能发现充足的食源。
“竹子周期性开花是自然规律之一,但大熊猫与竹子的关系却维系了百万年之久,如果每一次开花都给大熊猫带来危险,那它肯定生存不到现在。”潘文石说。相比于竹子开花,那种将野生大熊猫全部人工圈养的设想才是对大熊猫毁灭性的打击。在此情况下,潘文石给中央领导写信反映这种情况,大量捕捉野生大熊猫的行为被阻止了。
从1984年开始,潘文石带着他的研究队伍到达秦岭南麓的原始森林,开始对野外大熊猫进行了十多年的跟踪研究。在潘文石的研究中,大熊猫“虎子”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它是大熊猫“娇娇”于1989年秋天产下的孩子,从出生到成长再到生育,潘文石和他的研究队伍详细记录了虎子和它的大家族在秦岭繁衍生息的点点滴滴。通过研究,潘文石发现,生活在野外的大熊猫既不存在生殖能力低下,也不存在基因缺陷的问题。
“大熊猫是大自然生存竞争中的胜利者。”潘文石判断说。但是威胁这个自然宠儿的并不是自然本身,而是人类活动对它们的侵扰,在潘文石做研究的秦岭南麓,原始森林由于人类的砍伐而一天天地减少,大熊猫们的生存空间被日益压缩到几个孤立的“山岛”之上,而这种境况不改变,才会导致大熊猫丧失最后生存的机会。潘文石再次上书呼吁要保护天然林,保护大熊猫最后的家园。
幸运的是,1998年洪水之后,大肆砍伐天然林的行为得到遏制,在所有生存有野生大熊猫的栖息地都建立起自然保护区,“对大熊猫生存威胁最大的因素已经大大降低,大熊猫又一次面临着转机。”潘文石说。从不足1000只,到目前发展到1600只左右甚至更多,大熊猫娇娇、虎子和它们的同类们正努力适应着与人共处的时代。
(北京大学潘文石教授、北京动物园黄世强高级工程师提供了有关大熊猫的部分文字资料,本组报道还参考了乔治·夏勒撰写的《最后的熊猫》)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孙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