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这个词,我最早是在抗美援朝年月,从一幅漫画中得知的,漫画狗的形象极其委琐、可耻,故在年少的心中留下了“走狗”是坏名称之印象。待上中学读语文课鲁迅的名篇《“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见文化巨人以“走狗”比喻“无耻文人”,更知“走狗”名称的可悲。后来见刘禺生《洪宪纪事诗》记1915年袁世凯欲称洪宪皇帝,其手下“筹安会”倡助帝制的四员大将被天津《广智报》讽刺袁世凯称帝的漫画《走狗图》尽皆收罗,更显可憎可笑。
但是,随着读书多起来,方知“走狗”一词原来并非贬义。如《战国策·齐策四》:“世无东郭俊、卢氏之狗,王之走狗已具矣。”此“走狗”即是猎狗,属中性词。而《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文种书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以“良弓”与“走狗”相对,此“走狗”乃奔跑迅捷的捕兔高手之谓也,又以其比喻功臣,则对“走狗”的褒扬之意甚明。
“走狗”后来演变的贬义有奴才的意思,如蒲松龄《聊斋志异·田七郎》云“操杖隶皆绅家走狗”即是,故邹韬奋先生说:“走狗”的徽号,却是没有人肯承认,被人称为走狗,大概没有不认为是一件大不名誉的事情。但此话也不能绝对,自称“走狗”而不以为耻者代不乏人。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郑燮(板桥)因为对明代著名诗人徐渭(字文长,号青藤)“才高而笔豪”及有“倔强不驯之气”而佩服得五体投地,乃刻有“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的印章。此事曾有人怀疑。其实不仅袁枚《随园诗话》卷六有记载,而且郑板桥尺牍《范县答无方上人》更有自记:“燮平生最爱徐青藤诗,兼爱其画,因爱至极,乃自治一印曰:‘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印文是实,走狗尚虚,此心犹觉慊然!使燮早生百十年,而投身青藤先生之门下,观其豪行雄举,长吟狂饮,即真为走狗而亦乐焉。”此处的“走狗”不仅是一种对前人的谦辞,而且是表示一种追求艺术理想就像猎犬追逐狡兔不放松的执着精神。正是基于此的认识,晚近的艺术大师齐白石才“变本加厉”,敢于自称是“三家”走狗:“青藤、雪个远凡胎,缶老衰年别有才。我愿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三家是指徐渭、八大山人朱耷、吴昌硕。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如今又出现了新型“走狗”,而且不是个别的“走狗”,还是颇具声势的“王小波门下走狗大联盟”。王小波是已故青年作家,其写作在当代文坛独树一帜,颇受一些现代青年的青睐。于是有一批崇拜王小波的文学网络写手视之为创作的榜样,学习其写作风格,并以其“门下走狗”自命。
作者:王英志 来源: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