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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洁若
巴金和萧乾的友谊持续了长达66年(1933—1999年),由于萧乾以言获罪,巴金与萧乾足足有20年没有来往。1966年9月,巴金致萧乾的信(一百多封)全部化为灰烬,萧乾致巴金的信,奇迹般地保存下11封。1977至1999年,二人鱼雁往还,又积信至125封。
萧乾于1999年2月11日去世后,出过他好几本书的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约我编一部《萧乾家书》。从萧乾写给儿子的二百多封信中选出来的67封,记载了1977至1998年这22年间萧乾对儿子的鼓励与殷殷期待。可以说,没有萧乾就没有萧桐的今天。巴金只长萧乾六岁,是朋友关系,当然不同于父子。但自从1933年底在北京结识以来,巴金一直像慈祥而又严厉的兄长一般关怀着萧乾,他对萧乾创作生涯的影响是巨大的。巴金可以说是一盏指路明灯,为萧乾照亮着前进的道路。我是1953年与萧乾相识,转年5月结婚的。45年的共同生活中,我知道萧乾心中始终有座神龛,里面供着巴金。
婚后,我们过了三年多风平浪静的日子。但除了1956年到处跑了跑,写了几篇东西,萧乾基本上坐的是冷板凳。每逢巴金到北京开会,或出国经过北京,他必请朋友们到餐馆去吃饭,聚一聚,把萧乾和我也邀上。对萧乾来说,那就像是过节一样,情绪必然会好上几天。
1957年,萧乾由于发表了《放心•容忍•人事工作》和《“人民”的出版社为什么会成了衙门?》二文,而成了被引出洞的“蛇”,批判文章陆续见报,全国尽人皆知。正当他被整得惶惶不可终日时,7月里的一天,忽然接到一份通知:周恩来总理在中南海紫光阁会见文艺界人士,把他也邀上了。那天最使他感动的是还没跨进大厅,巴金就直奔到他身边,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坚持紧挨着他而坐。巴金充满友谊地宽慰并勉励着垂头丧气的萧乾。直到周总理在台上用目光扫视全场,大声问:“巴金呢?”巴金这才走到前面去。总理在讲话中,先后两次问吴祖光和萧乾来了没有,并且亲切地依然称他们为同志,要他们“认真检查,积极参加战斗。”
然而,后来我听录音时,这些地方一股脑儿洗掉了。对他们的批判并未松劲。转年,祖光被发配北大荒,萧乾则被押送到渤海湾的柏各庄农场。在三年三个月的监督劳动中支撑他的,除了北京那个稳定的家(我们每周通两次信,都编了号。我的信中还经常附有孩子们的信、画和照片),就是总理的关怀(他晓得总理不能一个人说了算,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和巴金那比黄金还珍贵的真挚友谊了。
1961年6月从农场调回北京,以及1964年摘帽后,萧乾都和巴金通过信。
十年浩劫期间,巴金的遭遇比萧乾还惨。1968年夏天,上海作协两次派人到人民文学出版社来,向冯雪峰和萧乾对巴金进行外调。萧乾是以好兵帅克式的机智来对付那些外调人员的。第一次,他们吹胡子瞪眼,硬说萧乾美化了“死敌”。第二次则威胁他要“后果自负”。反正萧乾既没按他们的口径来写“材料”,却也没让他们抓住任何把柄来大打出手。(我工作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女编辑谭家就是因为与外调人员硬顶,被打得脸紫头肿,导致严重的脑震荡。古典部一位老编辑则不吃眼前亏,完全照外调人员的要求来提供了伪证。几年后,那个案子推翻了,另一批外调人员又从广东赶到湖北咸宁五七干校,要求他写事实真相。前一次“伪证”属逼供信造成的,所以其本人并没受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