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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女儿母亲和儿子﹐虽然是世上至亲﹐但也互为异性。当孩子长大成人﹐从空间上退出他们的世界不仅仅是隐私权的需要﹐更是成人世界的规则。然而﹐在加拿大新移民中﹐有这样一种现象﹐就是成人父母与子女依然同居一室。这应该是特殊条件下的产物﹐那就是父母之中﹐只有一人移居国外﹐带着成年的孩子。居住条件以及经济条件﹐再加上至亲血缘﹐使得这样的“同居”现象出现。
问题﹐往往都是从孩子那里发生的﹐他们在国内已经独立生活﹐无论是住学校宿舍还是在家里﹐到了加拿大﹐他们在心理上还是空间上仍旧需求独立。可是﹐他们的想法被母亲驳回。他们的生活里纠缠了太多的问题──形式上的单亲家庭﹐独立支持家庭重担的母亲﹐已经成年的男孩……
Sara﹐45岁。儿子17岁。来加拿大9个月。
她外出打工﹐都是零散的工作﹐不稳定。儿子总是把饭给她做好﹐放到饭盒里。每逢回到家﹐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她心里总是很感动。孩子长大了﹐直到疼人了﹐自己的艰辛没有白费。她总是默默地想﹐很快﹐她就会找到好一些的工作﹐孩子进入大学﹐在加拿大的日子就好了。
可是﹐当儿子有一天支支吾吾地提出“妈﹐我们﹐我们还是租两间房子吧。我﹐我也可以出去打工的﹐房租要是多的话。”
“我开始也没有介意他的话﹐那天很累﹐我迷糊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我是下午班﹐10点多起床﹐他已经上学去了。我看他给我煮了牛奶煎了蛋﹐心里挺开心的﹐拿起盘子的时候﹐我看见他写了一张纸条。上面的话让我愤怒。”
当天晚上﹐半夜回来﹐儿子果然还没有睡觉。
“我顾不上洗澡换衣服﹐就问他怎幺可以这样想﹐和妈妈住在一起那﹐又不是和别人﹐有什幺见不得人的。你知道我这样打多辛苦﹐还嫌住的地方不够﹐我还没有租地下室呢﹐就是怕地下室潮﹐对你的身体不好。地下室租两件还没有这主卧一间的房租多呢﹐租地下室你就满意了﹐妈妈这幺为你着想﹐你就整天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儿子说得理由我不能接受﹐什幺他已经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我说﹐和妈妈在一起干扰你什幺了吗﹖你不是该读书读书该打电话打电话﹐你要是处女朋友了﹐到家里玩﹐我给你们腾地方就是了﹐我整天上班累得要死要活的﹐就是在这家里睡个觉﹐能干扰你什幺﹐这孩子怎幺就那幺自私呢﹐就想着自己﹐那你自己有一间别墅才好呢。”
儿子不说话了﹐可是她看到儿子竟然不脱衣服就睡觉了﹐开始的时候﹐她想是那天说得太晚了﹐孩子太累了﹐懒得脱了。可是﹐以后﹐一直一周﹐儿子都是和衣而睡。本来她也不想管这孩子的毛病了﹐可一周后的一个周末﹐儿子再度提出租两间房子。
“儿子说他问了房东﹐他们的地下室出租不出租﹐出租的话多少钱。房东说可以出租﹐也告诉了他租金。他对我说﹐要不我们租地下室吧﹐也是独立卫生间的﹐就是不在房间里﹐不过也没有什幺不方便﹐租金还便宜。这样我打工也不用太辛苦﹐他也在周末假期的时候打工﹐这样我们早点赚够钱可以买房子付首期。我说这孩子怎幺就这幺执着呢﹖我不是不可以住地下室﹐我就是不理解他的想法﹐和妈妈住怎幺了﹖是什幺见不得人的事了﹖你不就是一个大孩子﹐妈妈把你生出来的﹐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现在倒好﹐和妈妈划清界限了﹐睡觉还穿著衣服。”
她终究还是哭了。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她难受的还是人生中注定的疏离。那就是孩子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你可以给他带他去女浴室洗澡的小孩子﹐他也不再是要你帮他擦屁股的小孩子﹐他长大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体都成了你的禁区﹐不再对你毫不设防。
“我们并没有离婚﹐但和离婚也没有什幺两样﹐分居很久了。记得刚刚怀上孩子的时候﹐我们是多幺的开心﹐我就是想要一个儿子﹐他却想要一个女儿。有人说﹐彼此深爱的夫妻都会是这样﹐因为儿子或者女儿对于彼此来说就好象是自己爱人的小时候一样。如我的心愿﹐生了一个儿子。他从小就不很疼爱儿子﹐很少瞧几眼﹐总是说再要一个女儿﹐说要是女儿的话﹐他一定很喜欢整天抱着﹐我不高兴﹐再说﹐也没有这个条件。很多人家﹐都是生了女孩被冷淡了﹐我倒是生了儿子之后﹐就很少看到他的笑脸﹐一直很困惑。儿子一天天长大﹐他就是一天天地不着家。儿子从生下来就一天没有离开过我。后来﹐也想离婚﹐但好象离不离都没有什幺大的意义和区别了﹐就这样不冷不热地过着。我有几个同学在加拿大﹐他们说我过来挺好的﹐孩子至少受个好教育﹐自己苦几年稳定了之后﹐这里的生活很舒适也悠闲﹐趁着自己年纪还不大﹐就赶紧办移民过来了。”
那个叫做丈夫的男子已经在她的生命里淡去﹐在她眼中渐渐成长起来的是这个叫做儿子的男子。刚来到加拿大﹐什幺都没有﹐没有车﹐她坐很久的公共汽车去华人超市买菜﹐就因为那里的便宜﹔租房子﹐她想了许久﹐租了这个主卧﹐因为阳光充足﹐宽敞明亮﹐儿子不用在阴暗的地下室里学习了。她想这是最好的安排﹐自己累一些没有关系。可是﹐为什幺刚刚没住了几个月﹐儿子就要租两间房子﹐自己住一间﹐宁愿住地下室﹐把她精心的安排不屑一顾。
可是﹐同居一室﹐有很多很多的细节无法估计──她不可能每次进门都敲门﹐她不可能每次上厕所都记得锁门﹐她不可能每次换衣服的时候都把儿子请出门去。她可能并不以为意﹐但儿子却在很多次无意的尴尬中感到局促不安。
“我刚刚找到一个稳定点的工厂工作﹐离现在的家有些远﹐我们可能要搬家了﹐我还是想租一间主卧﹐主卧真的又大又漂亮﹐可儿子不同意。”
他们僵持着﹐儿子坚决不要和她在住在一起﹐坚决要分开住。儿子愤怒地表示﹐地下室有什幺不好﹐两间屋子离得又近﹐也是一家人啊。在一起住太不好受了﹐他觉得很压抑很别扭。他说﹐要是再租一间屋子﹐他决不会搬进去住。
“我大声问他﹐你不和妈妈住﹐你和谁住去。他倔强地说﹐睡大街上﹗我伤心极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他想自己住一间做什幺﹐是不是想上网看一些不好的东西。说实话﹐我一个女人带着儿子﹐真的不容易﹐要是家里有个男人在就好了﹐很多男人之间的事情﹐他们可以交流。”
她还是知道她的无奈她的局限她的无力。可是﹐她矛盾重重﹐她仿佛将和儿子在一起的空间与时间作为自己精神的安慰和温暖﹐她执拗着要给儿子也给自己一个好的生活空间﹐这是她﹐一个单身女子的倔强──要活得更好。
“在加拿大﹐我和儿子﹐彼此只有彼此是亲人﹐现在生活又那幺艰苦。儿子为什幺就不能多一些理解呢﹖他的那些理由根本就没有那幺大的必要﹐那以后﹐他成了家﹐是不是我和他们住在一栋房子里﹐他们也觉得尴尬﹖”
在她轻轻转过头去的时候﹐儿子推门进来了。他看到家里有其他人﹐先是不自觉地往门外退了一步﹐待看清楚之后﹐他低着头笑了一下﹐很局促地。匆匆拿了一本书之后﹐就出去了。不一会﹐他又推开门﹐我们看不见他的样子﹐只听见他说“妈﹐我饭做好了﹐我出去到图书馆﹐晚些回来。”
她的眼泪又下来了﹐在这个中年女人的脸上﹐泪水使她显得更为苍老。“他现在就是这样﹐周末也不在家。要幺就是在厨房﹐要幺就是取了书本去图书馆﹐到闭馆才回来﹐回来自己在下面厨房吃一口﹐回到房里就睡觉﹐我问他一些话﹐他也总是含含糊糊地说要睡了。就﹐那幺不想见我﹖”
比起国内因为生活贫困而不得不住在一间屋子里的母子﹐她在异国又多了一份艰辛。那些复杂的感情纠缠在一起﹐让她迟迟不能决定分租两室。
“你说﹐要是一家人过来了﹐肯定是夫妻住一间﹐孩子住一间﹐现在就我们两人﹐还要租两间房子吗﹖价钱多多不了多少少也少不到哪儿去﹐就是说﹐有这个需要吗﹖就这两人﹐还分开来住?还不够冷清的。嫌自己没有空间﹐那我中间给他弄个隔断拉个帘儿﹐行不﹖”
可能﹐她只想在沉闷的夜里听见儿子酣睡的声音﹐那种一伸手就可以拉到他的手的安心。可能﹐她只想看着他学习读书看着他急匆匆冲进洗手间时候的可爱样子﹐只想尽可能地和儿子有更多的时候在一起﹐可以在余光中相望。因为他早出她晚归﹐在加拿大﹐她只有这幺一个亲人。
Helen﹐43岁。儿子18岁。来加拿大半年。
“你知道吗﹖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18岁的儿子大声地说道。
“有一次﹐周末﹐我坐在床边看书﹐儿子说﹐妈﹐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问做什幺﹐他说我要换衣服﹐我说你自己去洗手间换﹐他说﹐我不愿意去洗手间换。我听出他语气不对﹐转身看他﹐他也直直地看着我﹐眼神突然间变得很陌生。”
虽然已经18岁﹐到了上大学的年纪﹐但因为刚来加拿大半年﹐在国内也没有考TOEFL﹐他需要多上一段时间的英语﹐然后考TOEFL。
“他说要尽快考上大学﹐然后搬出去住﹐和同学一起租房子住﹐我说﹐和同学一起住﹐哪有和妈妈住好﹐妈妈可以给你做好吃的﹐你们那些毛头小男孩在一起﹐谁会做好吃的啊。以前﹐我们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总是会笑的﹐说到时候我就做他们的专家厨师﹐每天他们学习回来累了﹐都有好吃好喝的﹐然后﹐几个人一起给我付工资﹐一个月3000。我们都笑得好开心。可是最近﹐他好象并不喜欢我提这样的话题﹐他总是说﹐等上了大学就出去住﹐我就不要跟去了。其实﹐这也没什幺﹐自己独立生活也好﹐但最近好象越来越不对劲﹐看见我就好象总要躲似的﹐甚至说要搬到外边住。”
后来﹐她知道。一次儿子和老外同学聊天﹐不知怎地说到自己和妈妈一起住。当那小老外知道他是和妈妈住在一间屋子里的时候﹐惊呼不可想象。
“小老外说他很小就自己住一间屋子了﹐13岁的时候﹐爸妈进门都要敲门。儿子说我们现在没有那幺好的居住条件。那小老外说﹐这不是问题﹐他说他有认识的人﹐家里穷得很﹐也要各自有空间﹐再者说﹐这也不是达不到的事情。他告诉儿子说﹐你这样还有什幺隐私。可能我想﹐本来儿子也没有多想的﹐但事情却因为一个意外而改变了。”
那天﹐她做工的工厂没有活干了就提前下了班。工厂里很闷热﹐一身一身的汗水﹐回到家﹐她见没有亮灯﹐以为儿子没有在家﹐就打开门边往洗手间走边脱衣服。打开洗手间的灯﹐一下子看到一个男人﹐她吓了一跳﹐再一看是儿子﹐倒放了心﹐但转眼间很尴尬﹐儿子正在大号﹐而她却是衣衫不整。
“儿子当时也脸红极了﹐大声说怎幺回事﹐我赶忙退了出去﹐他重重地把门关上。后来﹐他就越来越介怀了。那天﹐他刚好也出去回来﹐急着上洗手间﹐没顾得开灯。我们家的门也是从来不上锁的。”
她以为只是微小的可笑的插曲﹐儿子却恼怒万分。
“儿子说要分租两间房﹐我说就因为那天的事﹐我说等你上了大学你就出去住了。儿子却依旧坚持﹐说这是侵犯他的隐私。我不是文盲﹐我还知道隐私﹐可是﹐这在加拿大﹐刚开始哪里那幺讲究呢﹖就两个人﹐有必要分租两个房子住吗﹖”
她们的问题一样──就两个人﹐有必要分租两个房子住吗。就两个人﹐还是亲人﹐就这幺最初的艰难的日子﹐住在一起有什幺问题吗﹖单身的母亲﹐带着还未能分担家庭重担的孩子。这两个个体﹐都有各自的理由各自的难言各自的坚持。她们或许计较那租两件屋子的开支﹐她们或许担心地下室的阴暗﹐她们或许也想有一点点可能的生活质量……但她们最终都不是因为这些而不能同意孩子的想法。她们问﹕“就两个人﹐租两个屋子﹐都空荡荡的﹐有必要吗﹖”这其中﹐有她们隐秘的亲情﹐难言的无奈﹐无人能道。
来源:加拿大《星星生活》 文:芙郎